浮世蒹葭 作品

第361章 潼关天险2

刘宗敏听完这故事,猛地一拍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唾沫星子都快溅到田见秀脸上了:“哈!哈哈!子峰啊子峰,你个碎怂娃,成天价净谝些神神鬼鬼、玄玄乎乎的事儿!能成!真格要是你说的那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显灵,能帮咱老哥几个扛住满鞑子,我刘宗敏头一个儿就扑到那莲花座底哈磕头去!不光磕头,还得央告菩萨老人家发发善心,就在咱潼关眼皮子底下,给生生划出一条能跑马的万丈深沟来!把黄河水都引到沟沟里头往南流!看他狗日的满鞑子,长翅膀咧还是能蹚过天河?淹不死也得摔死他个七荤八素!想过黄河?门儿都没得!”

他这一嗓子吼完,旁边的弟兄伙儿也都绷不住了,哄堂大笑,笑得屋里头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一个个前俯后仰,眼泪花子都挤出来了。这顿饭吃得是汤汤水水都晃荡,精神头倒是提得足足的!

饭后,撂下碗筷,抹抹油嘴,李自成领着刘宗敏、田见秀几个心腹大将,点起不多几十个精壮亲兵,牵出高头大马,蹄子哒哒响,又出了营盘,直奔那潼关前头的地势去咧。这地方,可是命根子,得好好摸摸底儿,把犄角旮旯都刻进脑壳里。

说起潼关的厉害,那真叫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它可不是一道门那么简单,整整三层铁门槛儿,一层比一层要命!

打头里第一道硬门槛,唤作金陡关。这家伙,可不在潼关城里头憋屈着,它离着城东头还有五里地远呢,孤零零、硬邦邦地戳在麟趾塬那道北坡的半山腰上,黄土塬衬着它,像块天外飞来的大石头堡子。关墙是厚实实的青砖垒起,高高耸耸,真格担得起“天下第一关”的名号!为啥恁险?你瞅瞅:北边紧贴着就是那条脾气暴躁、黄汤滚滚的黄河,水急浪高得像煮开了锅;南边是壁立千仞的麟趾塬,刀削斧劈似的陡坡;进潼关的大路,活像是被老天爷硬塞进这窄缝缝里头,非得从金陡关脚底下钻过去不可!想绕道?除非你肋巴骨上生出翅膀来飞!

过了金陡关,往西再走,就撞上第二道鬼门关——黄巷坂。这条路,还有个吓死人的诨名叫 “五里暗门”!“五里”是说它长得磨人,“暗门”那是形容它险得日怪,自古就传着“五里暗门不见天”的老话。为啥不见天?这条路是在黄土塬下生生劈出来的,窄得沟子都调不过来!有些坡陡得马都得喘粗气,想爬上麟趾塬顶顶,这是唯一一条道!黄巷坂紧贴在麟趾塬南边根脚上,它北边呢,黄河和塬体中间又鼓起来一大疙瘩高地,这下可好,南边是高塬挡着,北边是深沟绝涧,独独中间给你留条缝儿,宽窄勉强能塞过去一辆老牛拉的木轱辘大车。两辆车要是顶头碰上?嘿嘿,就有好戏看咧!

在这“五里暗门不见天”的阎王路上赶车,那可真真是提着脑袋耍把式,不是闹着玩儿哩!一个弄不好,轻则吵嚷拌嘴,重则抡起鞭杆子就干仗!为啥?就因为路“窄狭容单车”嘛!坡陡弯急,眼窝子都看不远。赶车的老把式,车子要过那暗门坡子、险弯弯、窄卡卡之前,都得扯开嗓子,吼出带着黄土味儿的秦腔来:“哎——!坡下头有车么——?” “对面有车过来哩没——?” 声音在这黄土巷子里撞来撞去。要是对面半晌没个回音儿,那才敢吆喝着牲口,小心翼翼往前挪蹭。这地方,埋伏兵那是再合适不过咧!唐朝那会儿的大诗人杜甫,在《潼关吏》里头就写得分明:“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说的就是潼关东门外这吓死人的地势,千百年来,一个不怕死的猛士,攥着长戟往这一戳,千军万马都休想过去!

费劲巴力爬过这要命的“五里暗门”,眼前豁然开朗,这才算真正摸到潼关城的门鼻子跟前咧——这便是第三门户潼关城。可千万别以为进了潼关城就万事大吉,拿下潼关咧!后头还藏着个更狠的杀手锏哩!就是刚才提过的那个禁沟!这道沟,南北扯开有十五里路长,北头顶到潼河交汇的地方,南尾巴一直杵到了秦岭北坡的脚根儿。多少年雨水冲刷,硬生生啃出来一条三十米宽的深沟大壕,像条狰狞的土龙,把东西走向的所有通路拦腰斩断!更要命的是,这禁沟能直通秦岭深处,翻过秦岭就能摸到武关!要是鞑子兵贼得很,从武关那边偷偷溜过来,就能把潼关甩在脊背后头,直接杀进咱关中老家!所以这禁沟,才是潼关守备里头最最要紧的命根子!谁要是把它攥到手心里头,潼关城?嘿,那就是个摆设,不攻自破!

为了保境安民,历朝历代都把这沟沟里头划成禁区,不准种地,不准行人,严严实实封起来,所以叫“禁沟”。隋朝那阵儿,老天爷又变卦咧,秦岭北坡淌下的雨水发疯似的冲,愣是在老潼关(汉潼关)南边,又冲出一条新道道!这条新路,上通禁沟,下接塬体,简直就是直捣潼关心脏的捷径!隋朝皇帝慌了神,赶紧把关城挪到这儿,建起了新的潼关城,原来那个就叫“潼关北城”,新修的这个叫“潼关南城”。潼关南城、北城,再加上沿着禁沟西塬排开的十二连城,共同组成了麟趾塬上固若金汤的铁桶阵!

前文书交代过咧,这“塬”啊,是咱黄土高原才有的稀罕景儿,四边陡得像墙,顶上平得像炕。麟趾塬就是个紧挨着潼关城、顶天立地的黄土大台子。它西边被禁沟夹着,东边让远望沟挤着,南边连着绵绵群山,北边压着滚滚黄河。站在北边高塬上往下瞅,山脚下的潼关城就跟个沙盘模型似的,清清楚楚。

高塬上头也修着城墙,跟关城紧紧连着,其实就是潼关城的第二道铁箍子。想从潼关西边爬上麟趾塬?那可费了大劲!得先钻进禁沟,摸黑往南走一段,再顺着陡坡往上爬,打潼关城的上南门才能上去。这上南门,门扇是用老榆木板子做的,外头还包着厚铁皮,门板上密密麻麻钉着七排五列三十五颗碗口大的铜疙瘩门钉,结实得很!两旁的城墙更是借着山势,里头夯着三合土,硬得像石头,外头再砌上青砖条石,那叫一个坚固!真格是铜墙铁壁!

从北边禁沟和潼河碰头的地方开始,往南一直到秦岭蒿岔峪口子,塬坡上一溜儿排开好些关卡堡垒,跟潼关城首尾相连,这就是有名的十二连城!什么沟西关、禁沟关、汾井关、巡底关、石门关……大大小小,名目繁多。这些关卡在禁沟西边的塬坡上,一个挨一个朝南排开,差不多每隔三里地就夯起一座小土城,城里头立着高高的烽火台,驻扎着把守的官兵。

陕西巡抚孙传庭老爷子上任后,伙同潼关道丁启睿,把这十二连城重新拾掇了一遍,城墙加高加固,每座城相距还是三里不变,城里头驻扎一百名步兵,长矛大刀不说,还都配了火铳、火炮这些厉害家伙。这些小城堡,既能屯兵驻防,又能通过烽火狼烟互相联络呼应,一处有警,各处支援,真格是铁打的链子!

其实啊,这“连城”何止十二座?三四十座怕是都有!为啥偏叫“十二”?那是老祖宗的讲究,一年有十二个月,“十二”就成了咱中国话里称呼一套完整物事的习惯数儿,听着顺耳嘛!

站在麟趾塬顶顶上,左右一打量,西边的禁沟深不见底,东边的远望沟宽阔吓人,沟沿上黄土壁立,草木杂生。黄土塬上有沟有壑不稀奇,可偏偏这两条大沟,就跟老天爷故意安排似的,正好杵在这个要人命的地界儿上,硬生生成了拱卫潼关的天险屏障!

几个人把这潼关前前后后的地势险要看了个遍,心里头沉甸甸的,又带着几分踏实。翻身上马,蹄声嘚嘚,一行人这才进了潼关城。

潼关城根脚底下,倚着秦岭北坡的一座小山——东山。有条不大不小的河,叫潼河,就发源在这东山西边洼洼里。河水哗啦啦流下来,走的道道儿跟禁沟大致平行。到了渭河跟黄河碰头的地方,河水裹挟的泥沙淤积出一小块河谷平地,潼关城,就稳稳当当坐落在这块风水宝地上。整座城跟个“凹”字似的,把这小小的谷地塞得满满当当,成了护卫关中平原最硬邦邦的一道铁闸门!

眼面前这座关城,最早是唐朝初年修的,到了大明手里头又扩建重修。受地形限制,潼关城可不像别的城池那样方方正正,它是顺着山势,依着水流,城墙就跟条大蟒蛇似的,爬坡过河,高低起伏。潼河打城中间穿过,南水门进,北水门出。这股活水,不光让潼关城添了股吞吐山河的豪气,更让它成了通往黄河、渭河的口岸码头。你瞅瞅这地势就明白咧,潼关城正好死死卡住了两条命脉:一条是沿着黄河过来、奔西安去的旱路;另一条就是打秦岭下来、流向黄河的水道。真是老天爷赐下的雄关!

到了大明,潼关升格成了军事重镇,设了潼关道,城池规模空前扩大。农民军三打开封那会儿,在朱仙镇被李闯王杀得丢盔弃甲的明朝督师丁启睿,早年间就做过这潼关道的官儿。

洪武九年(1376年),当地的官员对老关城动了大手笔,向南、向西狠狠地扩了一大圈。东、西、北三面的城墙,是用木板夹着黄土一层层夯起来的,结实着呢,高有五丈多(约十六米),宽有二丈四(约八米);南边和东南角那一块,借着山势往下削,做成垛口,那垛口墙更高,足有十丈开外(三十多米)!整座城转一圈下来,少说也有二十多里地(十几公里)。县城东南角,城墙干脆跨过了麒麟山和笔架山;西南边呢,绕过了象山、凤凰山、印台山。群山嵯峨耸立,城墙缠绕其间,那气势,瞧着就让人腿肚子转筋!万历九年(1601年)又搞了一次大修缮,开了六处城门,东门、西门还有大北门,都盖起了高大气派的城楼子。那东门不朝正东开,而是扭向东北;西门呢偏向南;南门又偏向东南。这都是风水先生和守城将军们琢磨了多少遍,就着这独一无二的山河地势定下的方位,咋看咋刁钻!潼关城北边压着黄河,南边靠着秦岭,东边有黄巷坂和金陡关两道鬼门关,西边有禁沟这道天堑,自然而然就成了天下闻名的雄关,关中平原名副其实的东大门!

李闯王李自成,此刻就站在东门高大的城楼子上,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田见秀陪在旁边,手指点点画画,把“潼关八景”——雄关虎踞、风陵晓渡、秦岭云屏、禁沟龙湫、中条雪案、黄河春涨、谯楼晚照、道观神钟——一处处指给他看。特别是东关外头跟风陵渡中间,黄河正中心的地方,秋冬水浅的时候,还能模模糊糊望见女娲娘娘的陵墓;城西北方向,黄河中流里头那块有名的“中流砥柱石”,据说黄河发大水、浪头滔天的时候,这石头也跟平常一样,稳稳当当露在水面上头,真格是奇景!

李自成对那“雄关虎踞”的景儿格外上心。潼关的东门不正对着东边,而是顺着地势朝着东北方向开的。东门外头的大路,紧贴着黄河滩边和高高的麟趾塬坡根儿底下往前伸。那“雄关”,指的就是潼关东门这座威风凛凛的关楼;“踞”呢,就是蹲着或者坐着;“虎踞”说的是啥?说的就是东门外头,麒麟塬前面伸出来一块高地,形状活脱脱像只吊睛白额猛虎,正威风凛凛地蹲在关口上守着!这东门城楼,北边是滚滚黄河,南边紧贴着麟趾塬的山角角,东边就是深不见底的远望沟天堑,是从东面想进潼关唯一的、也是要命的大门!那地势险峻得,真应了那句老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李自成扶着垛口,俯身看着那条蜿蜒通向城关的大道。看那黄河水裹着黄沙,轰轰隆隆从北边奔涌而来;再看渭河水清凌凌的,从西边慢慢悠悠汇入黄河。看着看着,他不觉转到城楼左边,一抬头,猛地看见关楼北墙上刻着一首诗。诗写得灵动飞扬,神采奕奕,再看那字儿,是明朝永乐年间大书法家沈粲的手笔,草书写得那叫一个飘逸潇洒,力道十足,像是要把墙皮都抓进去!

那是一首五言律诗,刻得清清楚楚:

客行逢雨霁,歇马上津楼; 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 川从陕路去,河绕华阴流; 向晚登临处,风烟万里愁。

最后那个“愁”字,像根针,猛地扎进李自成心窝子里。十八年咧!风里来雨里去,刀口上舔血,马背上颠簸,死人堆里打滚,好不容易打进北京城,坐了金銮殿。可山海关一战,精锐折损殆尽……如今落得要靠这潼关天险来抵挡清兵。这世事变幻,快得让人喘不上气,让人无所适从。这潼关天险,真格能靠得住吗?能挡住那如狼似虎的鞑子兵么?他心里头翻江倒海,没个着落。

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亲兵跑来禀报:高皇后(高桂英)从西安派了送信的人来,正在行宫里候着呢。李自成赶忙下了东门城楼,匆匆赶到行宫,接过书信展开一看,两道浓眉立刻拧成了疙瘩。

原来,在撤回陕西的路上,李自成心里就一直犯嘀咕:万一山西守不住,鞑子兵打过来,陕西也保不住时,退路在哪儿?他偷偷下了道密旨,让在西安坐镇的田见秀赶紧派人从汉中那边往四川地界发展,先把陕西通往四川的那几个要紧关隘夺到手,稳住四川方向。这样,万一形势危急到了顶不住的时候,还能有条退路,钻进川中平原去。田见秀请示过高皇后之后,就派了四川节度使黎玉田、怀仁伯马科他们,带着兵从汉中杀了出去。

刚开始还挺顺当,黎玉田他们几个真不含糊,一顿猛冲猛打,把张献忠手下大将孙可望领着的大西军给打了个稀里哗啦,顺顺当当拿下了顺庆和绵州。可谁承想,没过多久,那张献忠亲自带着十万大军,铺天盖地般杀了过来,要把大顺军撵出四川。黎玉田他们连着吃了几回败仗,损兵折将,眼下跟贺珍带着残兵败将,困守在汉中城里头,动弹不得。张献忠的大军就屯扎在秦岭南坡脚下,那架势,眼看着就要翻过秦岭杀过来了!高皇后在信里急得不行,让李自成赶快带兵回援西安,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李自成跟刘宗敏稍微一合计,当下拍板:留下大将马世耀,带着他本部七千人马死守潼关;其余的所有人马,立刻跟着他启程,掉头去对付张献忠这个老对头!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西安,连口热水都顾不上喝,立刻擂鼓升殿,召集手底下的文武大臣商议对策。大殿上,武将们吵吵嚷嚷,十有八九都主张立刻出兵,跟张献忠来个硬碰硬!他们认为张献忠那点家底有限,只要大军压过去,准能把他收拾服帖了。

这时候,丞相牛金星出班跪倒,声音洪亮地说:“万岁爷!万万不可跟那张献忠再动刀兵啊!虽说咱们跟他向来有些磕磕绊绊,过去还闹过些小别扭,可眼下咱们的力气,得留着对付最要紧的敌人——关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满清鞑子!要是跟张献忠杀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那可就真着了鞑子的道儿,坏了抗清的大局!再说喽,万一出师不利,被张献忠缠住了手脚,鞑子趁机从东边或者北边打进来,咱们可就腹背受敌,陷入两头挨打的绝境了!这险,冒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