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熊通降了
凛冽的黄河风刀子般刮过熊通的脸颊,他驻马河岸,望着冰凌撞击、呜咽奔流的浑浊河水,心头却比这寒冰更冷。周遇吉临行前的重托犹在耳边,两千残兵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就在这彷徨无措之际,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营帐中——陈昌之。
这位昔日同僚,如今已是李自成麾下颇为得势的幕僚,一身簇新的闯营服饰刺眼无比。陈昌之屏退左右,凑近熊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蛊惑:“熊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你守着这黄河,无异于螳臂当车!看看这天下大势,京师已然惶惶不可终日,皇帝老儿连蔡懋德都革职问罪了,还能指望什么?”他见熊通眼神闪烁,继续加码,掏出一封火漆密信,“不瞒你说,小弟此来,亦是受人之托。京城里,有些贵人……也不看好这艘破船了。这,是给你的密令。”他将那封沉甸甸的信塞入熊通手中。
熊通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拆开密信。信笺上并无署名,但那熟悉的笔迹和隐含的威胁之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信中言辞隐晦却直指要害:京城暗流涌动,识时务者当为家族留后路,周遇吉不识天数,其路将绝……熊通仿佛看到了家族亲眷在权贵阴影下战栗的模样,也仿佛看到了自己这两千人在这必败的黄河防线上被碾成齑粉的惨状。绝望、恐惧、以及对那虚无缥缈的“后路”的渴望,在陈昌之巧舌如簧的煽动下,迅速瓦解了他本就动摇的意志。最后一丝对周遇吉的忠诚,在生存和家族的压力下,崩断了。
数日后,当李自成主力前锋抵达黄河渡口时,熊通紧闭的营门霍然洞开。他没有抵抗,而是带着他那两千名同样茫然无措、惊疑不定的士兵,在闯军无数道鄙夷、审视、如同看猎物般的目光注视下,垂着头,一步步走向那面猎猎作响的“闯”字大纛。
投降的仪式在黄河滩涂的寒风中举行。熊通单膝跪在李自成的马前,头颅深埋,不敢直视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冰冷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李自成端坐马上,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意地用马鞭点了点他,仿佛接收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战利品。那无声的轻蔑,比任何斥责都更让熊通感到屈辱,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跪下,一片死寂,只有黄河水的呜咽和北风的呼啸。
收编仪式草草结束。熊通被划归到一位闯营将领麾下,曾经的“熊将军”变成了一个需要仰人鼻息、随时可能被当作炮灰的降将。巨大的落差感和前途未卜的恐惧啃噬着他。他急需证明自己的价值,摆脱这尴尬而危险的处境,更需要在新的主子面前立下投名状!
机会很快被他捕捉到。当得知周遇吉正在代州顽强布防,成为李自成北进路上的硬钉子时,一个念头在熊通心中疯狂滋生。他猛地推开人群,走到李自成帅帐前,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洪亮而自信:
“闯王!末将熊通,愿立新功!”
帐内诸将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新降之人身上,带着探究与不屑。李自成微微抬眼。
熊通挺直了腰背,努力忽略那些刺人的目光:“末将与那代州守将周遇吉,颇有旧谊!深知其为人刚直,然亦非不识时务之辈。如今大势如江河奔海,明廷倾颓只在旦夕,周遇吉独守孤城,徒耗军民性命,实非明智之举!末将不才,愿亲赴代州,凭三寸不烂之舌,陈说利害,晓以大义!若能说得周遇吉开关献城,岂非免去一场血战,为闯王殿下兵不血刃拿下这京师西大门?此乃双全之策,万望闯王恩准!”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完全是为闯营和大局着想,为了“免去血战”。然而内心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暗流:他要洗刷投降的耻辱,他要靠这份“功劳”在新朝站稳脚跟,他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期望——若能劝降周遇吉,或许能让这位昔日上司和自己走上同样的“生路”,分担这份叛变的沉重?亦或是,内心深处那点残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想用这种方式“拯救”周遇吉,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无论如何,代州之行,成了熊通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李自成盯着熊通看了片刻,眼神深邃难测。最终,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缓缓点了点头:“准!若成此事,便是大功一件。本王,在此静候熊将军佳音。”
熊通心中一紧,随即涌上一股病态的兴奋。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代州,成了他必须征服的目标,用他仅存的“旧谊”和摇摇欲坠的“口才”,去赌一个在新朝立足的未来。
二月中,李自成主力挟破太原之威,如黑云压城,兵临代州。旌旗蔽野,刀枪如林,数十万大军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城下,闯军阵中驰出一骑,正是那熊通!他竟已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闯营衣甲,脸上堆着谄媚与得意交织的油滑笑容,对着城头高喊:“周总兵!识时务者为俊杰!闯王百万雄师,天威难挡!何不速速开城归降?闯王爱惜将军之才,必当重用!富贵唾手可得!若执迷不悟,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啊!”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传出老远,带着蛊惑,更带着对身后闯军主力的炫耀。
城头上,一片死寂。守军将士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周遇吉身上。这位辽东虎将,此刻面沉如水,只有腮边的咬肌在微微跳动,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城下那个叛徒身上,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冰锥。他没有斥骂,没有回应熊通的聒噪,只是缓缓地、极其稳定地抬起右手。
“弓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
身旁的亲兵队长,一个同样从辽东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张最硬、最长、缠绕着牛筋的强弓和一支特制的三棱透甲重箭,稳稳递到总兵手中。
周遇吉左手如铁钳般握住弓弣,粗粝的手指搭上冰冷的弓弦。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稳定,缓缓开弓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弓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硬木被拉成了满月!城下的熊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地勒马想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