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蒹葭 作品

第301章 猛将周遇吉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八,太原城头那面象征着大明在晋中最后统治的旗帜颓然坠地,溅起的尘埃尚未落定,李自成的黑色大纛已在凛冽寒风中猎猎招展于汾水之畔。形势如滚汤泼雪,晋南州县望风归降的捷报雪片般飞向闯王中军,铁蹄踏碎的不止是城垣,更是沿途官吏军民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然而,这股摧枯拉朽的洪流,在席卷过平阳、潞安,即将扑向晋北锁钥代州时,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辽东风雪和百战煞气浇筑的铁壁。代州,这座扼守雁门、屏护京畿的重镇,迎来了它命定的守御者——山西总兵官,太子太保、左都督周遇吉。

周遇吉,字萃庵,其名便带着一股淬火砺刃的刚硬。辽东锦州卫的风雪,打磨出他岩石般的筋骨。年少时,他便是卫所里令人侧目的异类,不喜诗书,独爱弓马,一张硬弓挽得如满月,胆气豪壮得敢单人独骑深入老林,与熊罴猛虎搏命。这身淬炼于白山黑水间的悍勇,将他从最底层的军卒中硬生生撞出一条血路。辽东的烽火,后金的铁蹄,是磨刀石也是试金石。崇祯九年,当八旗劲旅突入京畿,京营诸将或避战或逡巡之际,唯有周遇吉,这个刚调任不久的京营游击,如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数次率本部亲兵逆流冲阵,血染征袍,硬生生在皇城根下撕开几道口子,将虏骑的锋芒死死抵住。凭此血战之功,他连越两级,直擢前锋营副将。此后十余年,从拳打胡可寿、脚踢张献忠,到寿张全歼李青山,他的战功簿上浸满了流寇的污血,官阶也一路飙升,直至太子太保、左都督的武臣极位。黄崖关外那场与清军的遭遇恶战,血火交织中,他与驰援而来的宁远侯李长风并肩浴血,惺惺相惜,结下了过命的袍泽之谊。

崇祯十五年冬,他带着一身塞外的风霜和累累战功,接任山西总兵。甫一入晋,目光如炬的周遇吉便洞穿了这片表里山河的虚弱。卫所兵丁羸弱不堪,器械朽坏,士气低迷如秋后寒蝉。他没有丝毫犹豫,雷厉风行地汰撤老弱,严苛操练,倾尽府库修缮甲胄刀枪。更关键的一步棋,他飞马传书远在天津卫的宁远侯李长风。凭借那份黄崖关血战中铸就的情谊和真金白银,一批精良的李军燧发火铳、拿破仑炮,连同操作熟练的炮手,悄然运抵代州。当崭新的火器在演武场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硝烟弥漫中,晋军士卒眼中久违的光芒,如同死灰复燃。

崇祯十六年冬,陕西沦陷的噩耗伴着凛冽的西北风刮遍山西。李自成数十万大军磨刀霍霍,剑指北京,山西已成必经之路。代州城,首当其冲。周遇吉星夜召集部将,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凝重如铁的杀伐之气。“代州在,山西门户在!山西在,京师屏障在!”他斩钉截铁,声音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与山西巡抚蔡懋德分头行动,蔡懋德坐镇太原调度粮秣,他则亲率主力,星夜兼程进驻代州,加固城防,深挖壕堑,将这座古城打造成一只浑身是刺的铁刺猬。同时,八百里加急的求援文书,带着周遇吉殷红的指印,飞向死气沉沉的北京城。

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此刻早已是焦头烂额。偌大的帝国,竟似再也抽不出一支像样的劲旅。仓惶间,一个名叫熊通的副将,带着两千名形容疲惫、甲胄不全的京营老弱,被推上了驰援山西的道路。这支队伍与其说是援兵,不如说是帝国衰朽躯干上剥落的一块腐肉。当熊通踏入代州城,看到城头林立的崭新火器,感受到那股迥异于京营萎靡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肃杀之气时,他眼底深处掠过的不是振奋,而是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和算计。

凛冽的朔风如刀,卷过晋南灰败的原野,裹挟着黄河冰凌碎裂的刺耳声响。在临汾(平阳府治所)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内,山西总兵周遇吉紧锁的眉头下,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眼前仅存堪用的将领名册。当他的指尖落在“熊通”这个名字上时,帐内气氛愈发凝重。

熊通,这位风尘仆仆赶来的偏将,身后仅跟着两千余名形容枯槁、衣甲残破的士卒。他们大多是溃兵收拢而成,兵刃磨损,士气低迷,许多人脸上还带着仓皇奔逃后的惊悸。两千人,在这即将席卷山西的闯王怒涛面前,渺小得如同投入激流的一捧沙砾。

周遇吉的目光在熊通疲惫却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那支沉默而萧瑟的队伍。他心中喟叹,朝廷的援兵杳无音信,山西腹地处处烽烟,兵力捉襟见肘到了极点。一丝苦涩掠过心头,但作为主帅,他不能流露半分绝望。他用力拍了拍熊通的肩膀,那力道带着沉重的托付,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熊将军,辛苦了!两千弟兄,两千把刀!有,总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