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庐江王(第2页)
“噗嗤!噗嗤!噗嗤!”
沉闷而密集的利器入肉声,如同雨点敲打残破的芭蕉叶。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在绯红的王袍上晕染开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图案。朱载堙的身体猛地一震,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但他那挺直的脊梁,竟在乱刀加身的剧痛中,奇迹般地没有立刻倒下!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蟠龙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最后一点力量注入这象征王权的器物。他喉头滚动,似乎想再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滚烫的鲜血涌出,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终于,那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他如同被伐倒的玉山,带着一身破碎的王袍和淋漓的鲜血,沉重地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倒在他祖先赐予的这方王座之前。
大殿里只剩下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刀尖滴血的嗒嗒声。那身被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王袍,此刻成了这修罗场中最刺眼也最悲怆的祭品。
“搜!把王府值钱的东西都找出来!”刀疤脸喘着粗气,踢了踢朱载堙不再动弹的身体,声音带着一丝发泄后的疲惫和莫名的烦躁,“还有,听说他有个儿子?给老子找出来!闯王有用!”
士兵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散开,翻箱倒柜的打砸声、女眷的尖叫声再次充斥王府。
不多时,一个身形单薄、穿着素色锦袍的少年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拖拽到正殿。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与倒卧血泊中的朱载堙有几分相似,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冰冷的火焰——那是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怆。他正是庐江王世子,朱翊檭。当他的目光触及地上那滩刺目的血泊和那身破碎的绯红时,少年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没有哭喊,没有挣扎,只是那样死死地盯着,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刻进灵魂深处。
“小子,看清楚了?”刀疤脸走到朱翊檭面前,带着一种残忍的得意,指着朱载堙的尸身,“这就是不降的下场!你爹不识抬举,死了活该!你嘛……”他粗糙的手指捏住少年尖削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算你走运!闯王有令,留你一条小命!跟老子走,去北京!到时候让你在阵前喊喊话,劝劝你那些还在顽抗的朱家亲戚,早点开城投降,说不定还能封你个安乐公当当!”
朱翊檭猛地甩开刀疤脸的手,动作快得惊人。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几乎要将眼前这些人焚尽。他挺直了和他父亲一样单薄却异常倔强的脊梁,声音嘶哑,却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我朱翊檭,生为朱明宗室,死为朱明之鬼!岂会做尔等逆贼的传声筒?玷污父王清名?!休想!”
“嘿!小兔崽子!跟你那死鬼老子一样嘴硬!”刀疤脸勃然大怒,扬起手作势要打。
朱翊檭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决绝。他不再说话,紧抿着嘴唇,仿佛一尊冰雕。
很快,朱翊檭被粗暴地推上了一辆押运俘虏的破旧囚车。车轮碾过怀庆府满目疮痍的街道,碾过凝固的血污和散落的瓦砾,吱吱呀呀地汇入了大顺军主力浩荡东去的洪流。囚车简陋而冰冷,只有几根粗糙的木栅栏隔绝着外面的风雪和押送士兵嘲弄的目光。
自登上囚车的那一刻起,朱翊檭便如同一尊失去生命的木偶。他抱着膝盖,蜷缩在囚车一角,任凭颠簸摇晃,始终一言不发。士兵扔进来的、混杂着沙土的粗糙面饼和浑浊的冷水,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连看都未曾看一眼。那双曾经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如同古墓深处凝结的寒冰。
一天,两天……面饼被风干,冷水结了薄冰。囚车外的士兵起初还骂骂咧咧地呵斥,用长矛杆捅他,试图逼迫他进食。少年只是漠然地承受着击打,身体微微晃动,却始终紧闭双唇,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他的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蜡黄,眼窝深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绵长。
第五天清晨,当押送的队伍行至真定府(正定)地界,一轮惨白的冬日挣扎着从铅灰色的云层后透出些许微光。囚车在官道旁暂停休整。一个老兵打着哈欠,例行公事般走到囚车前,想看看这个倔强的“小王爷”死了没有。他探头望去。
少年依旧蜷缩在角落,头微微歪向一边。晨光吝啬地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道浓重的阴影。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张着,仿佛想呼吸最后一口属于大明的空气。那身素色的锦袍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显得更加单薄破败。老兵伸出手指,试探着凑到少年鼻端。
没有一丝气息。
老兵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哈欠凝固了,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表情。他缩回手,在冰冷的皮甲上蹭了蹭,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囚车依旧吱呀作响地前行,载着那具已无声息的年轻躯体,驶向那座即将迎来最后风暴的都城。少年朱翊檭,用沉默的绝食,耗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微光,在通往北京的路上,完成了他父亲未竟的、对那个崩塌王朝最后的祭奠。他选择像一块顽石般沉入黑暗,也不愿成为敌人手中一枚闪亮的、却指向自己血脉的棋子。寒风卷起囚车旁的枯草,打着旋儿,呜咽着,如同天地间一曲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