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血书(第2页)
他走回案后坐下,将那布囊置于面前粗糙的木案上。布囊系得异常紧实,绳结被血水反复浸染,几乎凝固成硬块。武阳拔出腰间锋利的短匕,寒光一闪,才小心翼翼地挑开死结。剥开外层污秽的油布和粗麻布,里面赫然露出一小块质地相对细密、却也明显带着仓促痕迹的素色锦缎。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内层的锦缎,竟有大半被一种深沉的、已近黑褐的暗红色彻底浸透!浓烈的、属于生命本源的血腥气,毫无遮拦地扑面而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帅帐,浓烈得令人窒息!
武阳的呼吸为之一滞,瞳孔骤然收缩。他定了定神,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捻住锦缎一角,屏住呼吸,缓缓展开。一张折叠的、质地坚韧的羊皮纸显露出来。当羊皮纸被完全摊开在案上时,饶是武阳心志坚如磐石,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霍然从席上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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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入眼皆是淋漓刺目的血字!
那绝非寻常朱砂,而是真正的人血书写而成!字迹深深浸入羊皮纸的纹理,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与黑褐交织的颜色。由于书写时血液的浓淡、干涸的快慢不同,字迹的边缘深浅不一,有的笔画边缘甚至能看到血液微微晕开的痕迹,如同血泪滴落。整张羊皮纸上,布满了这样的血字,密密麻麻,字字泣血!
武阳稳住心神,重新坐下,就着案头跳跃的烛火,目光如炬,一字一字地艰难辨识:
靖乱上将军武阳公亲启:
孤,刘榭,承祧刘蜀宗庙,今困守于深宫樊笼之内,举目皆豺狼,四顾尽魍魉!每念及祖宗基业崩摧至此,黎庶涂炭如堕水火,五内俱焚,痛彻骨髓,血泪和墨,书此绝命之笺!
奸佞陈先童,恶贯满盈!昔假托辅政之名,实怀豺狼虎豹之心!把持朝纲,闭塞孤之视听,犹嫌不足!屠戮忠良,几至殆尽!御史大夫张铮,直言谏君,被诬下狱,杖毙于廷尉暗室,家小十七口,一夜尽屠!老帅王贲,三朝柱石,只因不肯附逆,阖府男丁被戮,女眷充入教坊,受尽凌辱!其累累血债,罄南山之竹难书!朝堂之上,已非人臣议事之所,乃陈贼党羽狺狺狂吠、择人而噬之魔窟!忠贞之士,非死即囚,偶有幸存者,亦如惊弓之鸟,噤若寒蝉!孤……孤形同傀儡,玺印操于贼手,诏命出于奸口!此恨绵绵,刻骨锥心!
朝纲既隳,天下何安?陈贼及其爪牙,贪婪无度,如蛆附骨!苛捐杂税,猛于虎狼!强征兵役,拆散人伦!百姓膏血被吮吸殆尽,田园荒芜,饿殍塞途!易子而食,析骸而爨,非古书之惨言,乃今日蜀地处处可见之绝境!孤闻巴郡有老翁,仅存糠秕半升,竟为胥吏夺去抵税,老翁悲号触柱而亡!南中之地,妇人产子,无力哺养,弃于荒野,任豺狼啃噬,其声犹闻!此皆孤之罪!孤愧对苍天,愧对黎庶!
天怒人怨,岂无灾殃?蜀中各处,义旗纷举!非民好乱,实乃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然陈贼不思己过,唯知屠刀相向!遣其鹰犬,名为“平叛”,实乃纵兵屠戮!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焦土千里!生灵之血泪,汇流成河;百姓之怨愤,上干霄汉!刘蜀山河,疮痍满目,社稷神器,危如累卵!孤每闻奏报(虽多为贼篡改粉饰),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幸哉!天不绝我刘蜀!降将军于危难之际!将军起于行伍,本为朝廷戍边良将!遭陈贼构陷,几陷死地!然将军忍辱负重,心系黎元,振臂一呼,聚义靖乱!剑锋所指,非为私仇,实为拯溺救焚,解民倒悬!孤虽困居九重,然将军破贼军、收失地、抚流民、申大义之壮举,亦有忠贞死士,拼死传递于宫阙夹缝之中!孤闻将军之事,未尝不中夜推衣而起,望南天而泣,感将军忠义,叹苍生有救!
今临江大捷,将军神威,更震寰宇!此实乃天意昭昭,假将军之手,以清妖氛!孤以残喘之躯,泣血百拜,恳请将军:
念在刘蜀一脉,念在蜀中千万泣血哀告之生灵!高举靖乱义旗,挥师北上,直捣奸巢!诛元恶陈先童于阙下!扫荡其党羽,廓清朝堂!还我刘蜀朗朗乾坤!
孤自知德薄能鲜,致令神器蒙尘。待将军廓清宇内、重振山河之日,孤愿效古之贤君,退位让贤,禅大位于有德者!唯求将军,念孤一片赤诚血泪,念蜀中父老嗷嗷待哺之殷切!拯此江山,救此黎庶!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孤再拜顿首!
刘榭血书 绝笔
(印)一方模糊不清、被血渍严重覆盖的方形玺印痕迹,勉强能辨出是刘蜀大王的印玺。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将武阳从血海滔天的文字中惊醒。他缓缓抬起头,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惊涛骇浪。案上那封浸透君王血泪的诏书,在烛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每一个扭曲的血字都像针一样刺入他的脑海。
张铮的杖毙暗室,王贲的阖门尽屠,老翁的触柱而亡,弃婴的荒野悲号……一幕幕人间至惨的景象,随着刘榭泣血的控诉,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翻腾、撕扯。陈先童!这个名字,此刻在他心中不再是朝堂上一个遥远的权臣符号,而是化作了具体而狰狞的恶魔,它代表着无尽的冤魂、焦黑的土地、百姓绝望的哀嚎!他仿佛能听到那些枉死忠魂在九泉之下的怒吼,能看见无数流离失所的饥民那空洞而期盼的眼神。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冲上武阳的鼻腔,直逼眼眶。他征战半生,见惯生死,自诩心如铁石,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与沉痛狠狠攫住了心脏。他紧紧闭上双眼,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坚硬的线条,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不是为了这摇摇欲坠的刘氏王权,而是为了那信中所描述的、正在炼狱中挣扎的万千黎民!为了那些被屠戮的忠良!也为了那被困深宫、不惜以血为墨、发出泣血悲鸣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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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己一路浴血奋战,所行的路,竟被这苦难深重的土地和它名义上的主人,视作了唯一的救赎!这“靖乱”二字,背负的何止是麾下将士的性命,更是整个刘蜀大地沉甸甸的生民之望! “陈先童……”武阳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嘶哑,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与杀意。这杀意并非源于个人私怨,而是为张铮、为王贲、为那触柱的老翁、为荒野的弃婴、为所有在暴政下呻吟的生灵!
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所有因这血书带来的剧烈情绪风暴都已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足以斩断一切的决绝与坚定。那目光,锐利得能穿透帐幕,穿透千山万水,直抵那座被奸佞盘踞的都城!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凝重,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严,重新拿起那张沉甸甸的羊皮血诏。指尖再次感受到那干涸血液的粗糙与冰冷,但这冰冷之下,却仿佛蕴藏着滚烫的岩浆。他将其极其郑重地重新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入那个已被血污浸透的锦缎布囊之中。
然后,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帐幕上,显得无比巍峨。他几步走到悬挂着巨大刘蜀山川舆图的木架前。目光如炬,扫过蜿蜒的大江,越过起伏的群山,最终死死钉在了地图北方那个用朱砂重重圈出的点上——刘蜀王都雒城。
“天下汹汹,皆因一蠹!”武阳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寂静的帅帐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撞击着空气,“黎庶倒悬,忠良喋血!此獠不除,刘蜀无宁日!苍生无活路!”
他猛地转身,面向空荡的大帐,又仿佛是在向那血诏中泣诉的君王、向这满目疮痍的山河、向所有在黑暗中期盼光明的生灵立下誓言。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志与一往无前的决心:
“武阳在此立誓!纵有千难万险,刀山火海!必提虎狼之师,靖乱!清君侧,诛元凶!定要将那祸国巨奸陈先童,缚于军前,明正典刑,以谢天下!以慰忠魂!以安——万民!”
誓言铮铮,在帅帐内激荡回旋,久久不息。帐外,入秋的夜风呼啸着卷过临江关的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应和着这来自血诏的沉重使命,以及那刚刚被重新点燃、注定要以烈火焚尽污浊的靖乱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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