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驰援郑南(下)
第三日。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刺破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吝啬的施舍般投向满目疮痍的郑南城时,它照亮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的倒计时。空气中弥漫的硝烟、血腥和腐败气息,经过一夜的沉淀,变得更加浓稠刺鼻,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胸口。
呜——呜——呜——!
低沉、苍凉、如同巨兽濒死哀嚎般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清晨死寂的空气!这声音来自城外赤色汪洋的中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一切的意志!
“时辰已到!谢必安冥顽不灵!屠城——!!” 谢允恭那如同金属摩擦般嘶哑的咆哮,借助巨大的传声筒,如同滚雷般碾过战场,狠狠砸在城墙上每一个守军和百姓的心头!
最后的通牒,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轰然落下!
轰!轰!轰——!
比前两日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投石机怒吼骤然响起!燃烧的巨石如同陨星雨,带着凄厉的呼啸,划破阴沉的天空,狠狠砸向早已千疮百孔的城墙和城内!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砖石崩塌的轰鸣、房屋垮塌的巨响和瞬间被淹没的凄厉惨叫,瞬间将郑南城拖入了沸腾的血火地狱!
赤色的潮水,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彻底沸腾了!谢允恭显然不再有任何保留,将所有的攻城器械和兵力,如同泄洪般疯狂倾泻!无数云梯如同密集的毒藤,瞬间搭满了每一段看起来稍显薄弱的城墙!赤甲的士兵如同决堤的血浪,顺着云梯、冲车打开的缺口,甚至直接用血肉之躯堆叠攀爬,朝着城头疯狂涌来!
“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屠城!鸡犬不留!” 潘军士兵眼中燃烧着嗜血的疯狂和对“屠城令”下放纵劫掠的贪婪,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城墙上,最后的抵抗爆发了!但这抵抗,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壮与绝望。
除了那些眼神麻木、仅凭最后一点本能挥舞着残破兵器的谢家军残兵,更多的身影涌上了城头——那是郑南城的百姓!白发苍苍的老者,颤抖着举起家中沉重的菜刀或锄头;面黄肌瘦的妇人,咬着牙将烧开的滚水或粪便倾倒下城;半大的孩子,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块块砖石奋力砸向攀爬的敌人!他们眼中没有士兵的麻木,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原始的、拼死一搏的疯狂!
“跟这帮畜生拼了!”
“横竖都是死!杀一个够本!”
“孩子他爹!娘替你报仇了!”
凄厉的哭喊,决死的怒吼,混杂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一个老者被爬上城头的潘军士兵一刀劈倒,临死前死死抱住了敌人的腿;一个妇人抱着滚烫的油锅与冲上垛口的数名敌兵同归于尽,凄厉的惨叫和焦糊味瞬间弥漫;一个半大孩子被流矢射中胸膛,小小的身体软软倒下,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块带血的城砖……
这是一场平民与魔鬼的战争!是用最卑微的血肉之躯,对抗着武装到牙齿、泯灭人性的屠夫!每一寸城砖,都被鲜血反复浸透;每一声呐喊,都浸满了生离死别的绝望!
卫炎章,如同这血海怒涛中最后一块礁石。他浑身浴血,左臂的贯穿伤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力量的急速流失。他的战刀早已卷刃崩口,索性抢过一杆折断的长枪,如同疯虎般在城头最危急的缺口处左冲右突!枪杆横扫,将数名刚爬上城头的潘军扫落;枪尖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穿敌人咽喉。他身上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甲胄缝隙汩汩流淌,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粘稠的血泊。但他依旧咆哮着,怒吼着,用自己的身体和残破的武器,死死堵住那不断被撕开的死亡裂口!
然而,独木难支!
轰隆——!咔嚓——!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和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郑南南门那早已被撞得扭曲变形的巨大门闩,终于彻底断裂!沉重的包铁城门,在无数赤甲士兵的疯狂推动下,发出刺耳的呻吟,向内轰然洞开!
“城门破了——!!”
“杀进去!屠城!!”
“抢钱!抢粮!抢女人!!”
赤色的洪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岩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啸,顺着洞开的城门,朝着城内汹涌灌入!城墙上守军的抵抗瞬间瓦解,无数士兵和百姓被这洪流冲散、淹没、吞噬!
“大帅——!!!” 卫炎章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奋力荡开几支刺来的长矛,不顾一切地朝着帅府方向冲去!沿途不断有溃兵和惊恐的百姓被潘军砍倒,惨叫声不绝于耳。
帅帐内,气氛比外面更加死寂。谢必安被两名仅存的心腹亲兵强行扶起,套上了一件残破的将军甲胄。那甲胄穿在他枯槁如柴的身体上,显得空荡荡的,如同挂在竹竿上。他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紫,深陷的眼窝里,眼神涣散而空洞,只有身体因高烧和剧痛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证明他还活着。城门被攻破的巨响和震天的喊杀声传来,他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珠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向门外那片被血色染红的天空,两行混浊的泪水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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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没时间了!” 卫炎章如同血人般撞了进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无尽的焦灼,“南门已破!潘贼入城!快走!末将拼死护您从西门突围!只要回到安广郡,收拢旧部,我们……我们还有机会!” 谢必安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聚焦在卫炎章那张同样布满血污和绝望的脸上,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叹息。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任由亲兵将他架起,几乎是拖拽着向外走去。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身体的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帅府外,已是人间炼狱。街道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潘军士兵如同脱缰的野兽,疯狂地砍杀着视线内所有活动的身影,踹开房门,抢夺财物,淫辱妇女,点燃房屋……哭喊声、求饶声、狞笑声、房屋倒塌声、兵器入肉声……交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