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驰援郑南(中)
郑南城头,血色黄昏。 连续两日,赤色的狂潮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拍击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谢允恭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将所有的暴戾与杀意倾泻在攻城之战上。巨大的投石机日夜不停地嘶吼,燃烧的巨石划破铅灰色的天幕,带着毁灭的呼啸狠狠砸在城墙上、街巷中,每一次落地都腾起冲天的烟尘和火光,伴随着房屋倒塌的轰鸣和绝望的哭喊。云梯如同附骨之疽,永远砍不完,推不尽,赤甲的士兵如同嗜血的蚁群,顺着城墙的每一处缝隙向上攀爬、冲击。
卫炎章早已化身为一尊血与铁铸就的雕像。他身上的每一寸甲胄都布满了刀痕箭孔,左臂被一支重弩箭贯穿,仅用布条死死勒住止血,每一次挥刀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和淋漓的血水。他嘶吼着,如同受伤的孤狼,率领着同样疲惫不堪、眼神麻木的残兵,在每一处垛口,每一段城墙豁口,进行着绝望而惨烈的抵抗。
“杀——!!” 卫炎章一刀劈开一名刚刚探出头的潘军百夫长的头颅,滚烫的脑浆和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他猛地一脚踹开尸体,顺手抓起旁边一根断裂的枪杆,狠狠刺向云梯上另一名攀爬的士兵。下方,滚沸的火油再次倾泻而下,点燃了数架云梯,凄厉的惨嚎声撕心裂肺。但这短暂的喘息,很快又被新一波更凶猛的冲锋所淹没。
代价是惨重的。城墙上,守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伤兵被简单拖到角落,缺医少药,痛苦的呻吟如同地狱的背景音。守城的器械早已捉襟见肘,滚木礌石耗尽,箭矢稀疏。士兵们眼中最后一点名为“希望”的光芒,正在谢允恭那“三日屠城”的恐怖宣言和眼前无边无际的死亡面前,一点点熄灭、湮灭。
当第二日的血色夕阳终于沉入西边连绵的赤色营盘之下,当潘军象征性的收兵锣声(更像是一种嘲讽)暂时停歇了攻城的喧嚣,一种比白日厮杀更为可怕的寂静,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了郑南城的墙头。
夜幕降临,黑暗成了绝望最好的掩护。
帅府内,谢必安的营帐依旧死寂。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挥之不去。他依旧闭目躺在榻上,蜡黄的脸在昏黄的油灯下更显枯槁,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卫炎章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带着一身新添的伤口和浓得化不开的硝烟气息,再次跪倒在榻前。
“大帅……”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今日……又守住了。但……南墙第三段被砸开一个丈宽的口子,填进去……填进去两百多个兄弟的命才勉强堵住……西门箭楼塌了半边,压死了里面的弓手……城里的水井……被贼军的石弹污染了好几口……”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耻辱:“还有……昨夜……和今夜前半夜……抓到……抓到七拨想从北面水门缒城逃跑的……有士长,有伍长,还有……还有两个统领……”
卫炎章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痛心:“大帅!军法如山!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者,当斩!请大帅下令,将这些懦夫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许久,许久。
榻上的谢必安,眼珠在深陷的眼眶中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睁开眼,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声音:“……由……由他们去吧……”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卫炎章的心上!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必安,嘴唇颤抖着:“大帅?!这……”
“走……想走的……都……都走吧……” 谢必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彻底的放弃,“留下……也是……死……何必……陪着我……葬在这……死地……”
两行浑浊的泪水,再次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灰白的发丝。这泪水,是对无法保护袍泽的绝望,是对大势已去的无力,更是对自身命运最深沉的哀悼。
卫炎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怆猛地堵住了喉咙,眼眶瞬间变得滚烫。他看着谢必安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看着他那双紧闭却不断流泪的眼睛,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坚持,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边的酸楚和冰凉。他明白了,大帅的心,已经随着巴镇的背叛、随着无数袍泽的倒下、随着这郑南绝境,彻底死了。
“……末将……遵命……” 卫炎章的声音哽咽了,他重重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
当夜,“大帅放行”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谢家军中迅速蔓延。那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军纪,彻底崩塌了。如同决堤的蚁穴,越来越多的人趁着夜色,丢弃了兵器甲胄,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用尽各种方法——缒城、钻水门、甚至冒险翻越防守薄弱的城墙段落,像受惊的老鼠般逃离这座被死亡标记的城市。黑暗中,不时传来压抑的争吵、推搡,甚至为了争夺一条生路而发生的短暂而残酷的械斗。绝望的逃亡潮,比潘军的刀箭更彻底地瓦解着郑南城最后一点抵抗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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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炎章站在城头暗影里,望着下方黑暗中那些仓惶逃窜的身影,听着风中传来的压抑哭泣和混乱声响,他紧握着冰冷的城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砖缝的泥灰之中。他没有下令阻拦,只是如同一尊被遗忘的石像,默默承受着这最后的、名为“溃散”的凌迟。 天狼山,靖乱军大营。
与郑南的绝望死寂截然不同,靖乱军大营的气氛凝重而肃杀。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牛皮地图铺展在中央,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清晰可见。为首端坐的正是武阳,他一身玄色劲装,面容沉静,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下方左右,依次坐着谋士诸葛长明,大将严林,以及赵甲、钱乙、孙丙、李丁、谢戊、卫钟、唐承安等一众核心将领。帐内无人说话,只有火盆里木炭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刚刚得到经由几道秘密渠道辗转传来的、关于巴镇惨败和郑南危局的确切消息。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众人心头。
“谢必安……竟然败得如此之惨……” 严林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谢必安那么多精锐,竟……竟只余两三万残兵退守郑南?潘峰……潘峰何时有了这等手段?” 他戎马半生,深知谢必安治军之能和谢家军的战力,这个结果实在太过颠覆。
诸葛长明轻摇羽扇,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陨般在地图上巴镇与郑南的位置来回扫视,缓缓道:“非战之罪,乃谋之失。潘峰此人,暴虐荒淫是真,然其麾下谢允恭乃当世猛将,傅恒虽殁,其旧部根基犹存。更兼其……其行事无所不用其极!观巴镇之败,杨栋临阵倒戈,后方粮草被焚,此皆非堂堂正正之战法,乃阴诡算计,里应外合之毒计!谢必安刚而少谋,又兼后方不稳,遭此致命一击,焉能不败?”
他羽扇一顿,指向地图上的郑南,声音带着一丝忧虑:“如今谢允恭挟大胜之威,以五万精锐围困郑南,更放出‘三日不降,屠城绝户’之狂言……谢必安重伤不起,军心涣散如沙……郑南,已成死局。谢家军……恐将自此烟消云散。”
帐内众人闻言,神色更加凝重。潘峰势力急剧膨胀,吞并谢必安地盘后,其锋芒必然直指刘蜀朝廷!局势陡然变得无比险恶。
就在众人心头沉重,思索应对之策时,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带着凝固血块的斥候,未经通传便踉跄着冲入大帐,扑倒在地,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