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认账 下
云长青看着她这反常的低姿态，说：“没吃饱饭就来了？先前嚣张的气焰呢。”
闫欣皱着眉，她翻到一处类型情形的账目，递给方应霜：“这里也有些问题。应家做的是布匹生意，他家平白无故要地做什么。后来这地因为牵扯了人命荒在了那。若我是应家，这种就算不赔本，却会成为定时炸弹炸自己的隐患。必定会把这宅子以低价转卖出去。”
方应霜虽然不做生意，却也有官场生意的脑子。
闻言便说：“这宅子背后有人要了，那应家是万万不敢处置的。等等，你说应家做什么生意？”
云长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主做布匹生意。他家有皇后在后宫，做生意特别顺风顺水，手里一直很阔绰，也经常参与一些砸钱的营生。”
方应霜见钱眼开道：“哦，是我最喜欢的账，随便拎一个出来我就能抠出好多钱来。把他家的账本都给我。”
闫欣看他那贪得无厌的嘴脸，心说想钱想疯了的人真可怕。
“人家自己做生意，自然有一套能拿得出去的账本。应家我记得不走皇商这条道，也就是私底下送些隐晦的礼。你查不出名堂来的。”
她这话打的退堂鼓太明显了，跟她如此积极查自己亲爹的账完全不能比。
方应霜道：“你这个样子让人看着有点害怕，准备大义灭亲也用不着如此……”
他思索了半晌也没把闫欣这模样的想明白，笑了笑，不了了之。
闫欣回神，摸了下自己的脸，低声道：“那您查吧。”
方应霜将应家的账本甩了回去，兴趣了了地说道：“把本官看这么坏，本官不跟平头百姓过不去。”
闫欣得承认方应霜的眼睛确实够尖利，倘若当年祭天台的账他在管，说不定贪腐案还真可能做得一点都不会被人发现。
可惜它就那么正大光明地在天机阁坍塌后，东窗事发地将一切摊在了世人面前。
方应霜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闫欣叹了口气。
“在登天峰的时候想起来了，替袁大人查的那起案子，回京后便仔细去翻了郡爷跟我一起查过的那几起案子。”
“不过，那会只是怀疑，真正想明白的是因为看了越记的账册。”
方应霜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昨日来寻自己的于记事，问道：“你认得于记事吗？”
闫欣茫然：“谁？”
方应霜道：“我手底下的一个记事，袁九章两年前办的那起案子死的就是他的丈人。”
闫欣恍然道：“……我怎么没想到这里。”
方应霜摆手道：“不重要。那你猜到答案了，还自己送上门来？这么六亲不认啊。”
“总要证实才行。”闫欣承认她在发现真相之后也有迷茫——没有人能在发现支撑了自己三年的信念坍塌那一刻还能坚持的下去。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她去了一趟登天峰，找到了新的方向。
“有些真相未必就是终点，我不想要结果了，只是想看到最后。”
方应霜没有接她说的这句话。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她这种程度，谁也不知道在发现了真相的那一刻，她在心底做了多少挣扎，才能重新走回了原来的路上，继续往前走。
一直以挑剔的眼神注视着她的云长青这时候也没能理解她这种矛盾的做法。
他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平南郡王给她下蛊了。
“平南郡王果真厉害。”
他站直了身说：“既然贪腐案没有翻案的必要了，那这账也没什么好查了吧。作为祭天台的管辖者，我可以带你去一趟天穹鼎。”
方应霜抬头看她。
闫欣还在翻账册，闻言却是头也不抬地说：“不急，我再看看。”
按照越记的套路，这些钱都分散到几个皇商手中了，但最后在越记等商户们却将所有钱财都充公了之后，朝廷却没找到这笔钱的痕迹。
方算盘精的算账功力虽然快很准，但直至日落西山，观月楼掌上了青灯，他们依旧埋首在案间。
这活和她做偃偶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做偃偶时，她乐在其中，感知不到时间流失，往往做完一个部件，几个时辰就过去了。但这个查账的活当真是难熬。
她每翻一个账册都希望这个账册是干净的。
可又希望快些处理了所有账册，找到所有的钱款，算好每一笔钱。这样她才能离终点更进一步。
———
夜幕沉沉地落在祭天台上。
尤乾陵勒紧了缰绳，回头和张朝说：“你先回京中，看看尤府的情况。有什么问题，你跟元硕可跟我小叔合计下决定，不用知会我。”
张朝绕着尤乾陵跑了两圈，问：“需要派人过来吗？”
尤乾陵遥望祭天台，低声说：“带了也没用。先解决盛京里的事，等我把闫欣带出来后，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走。”
张朝没再说多余的话，在绕第三圈后往盛京的方向奔去。
张朝一走，尤乾陵挺直的身板不由自主地弯了一点下来。
闫欣进京之前给他送了一封信——这封信差点没把他吓傻。这人当真是将‘只是知会你一声，我怎么做和你无关’这种性子诠释地淋漓尽致。
‘抱歉，让爷失望了。我爹确实做错了事，我要先一步去做个了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到扔个炸药就跑，竟然一点都不考虑他的感受？
尤乾陵咬牙，泄愤地甩了缰绳，冲入祭天台的夜色当中。
简昀前头在祭天台挨了一顿一下五云长青的眼刀，天黑了才被放回山庄这边反省。
谁知，前脚刚踏进只有他一个人的后院，紧接着就看到了院中立着一个黑影。
场面太熟悉，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吓了一大跳，马上学乖了伸长了脖子要喊人。
黑影出声了。
“本王要是是你，就先看看人再考虑要不要喊。”
这把声音，这傲慢的口气，都不用自报名姓，简昀立刻就知道对方身份。他惊诧了好一会，支吾道：“……郡爷？您不是还在东边吗。”
尤乾陵招呼他过去。
“本王不能来？”
简昀想起了云长青下午的耳提面命——这位祭司长絮叨地吩咐他下次，再有这种给人当枪使的事，他就提着他的脑袋去内阁告状。
他摸一下脖子，犹豫了才说。
“肯定能来啊。您可是来接三小姐的？”
尤乾陵一听，竟然连尤三姐也在。
“和三姐有什么关系。”
简昀道：“昨日祭天台内出了踩踏之事，不少官家的少爷小姐都遭了灾，您如此着急，必定是为了三小姐安危而来。”
这替他找借口的味道太冲了。
尤乾陵不想领情且他最想知道的答案，不是这个……
“三姐怎么样？安全否。”
简昀一拍手，说：“怎么可能不安全，有我在。三姐一根寒毛都不可能掉。听说罪魁没抓到，倒是有嫌疑之人被云大人和恰好来祭天台办事的方大人一起人赃并获，抓进观月楼了。”
“想必两位大人一定能处理好。”
不用说，这嫌疑人就是闫欣了。
尤乾陵深吸了口气，说：“本王要去祭天台，你带路。”
简昀一个扭身，让了路，说：“好嘞，郡爷您请。”
尤乾陵一门心思要进祭天台，半路上想起来简昀提到了方大人——
“方应霜？”
简昀正准备张口表现一下自己见多识广，忽然临时想起了方应霜是什么人，急忙将出喉咙的话收了回来，半凑着挨了一点过去。
“咱们户部的尚书大人，据说贪腐案就是他办的。在算账上从未出错过。”
尤乾陵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问：“他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简昀回忆了一下下午挨训时候听到的内容，说：“听说是他部下上门跪了他大半天，非要他带上贪腐案的账本来跟祭天台对账，要为两年前死了丈人求个公道。”
尤乾陵听了他一嘴的糊涂账，说：“贪腐案是三年前的事，和两年的命案有什么关系。”
这事按理说简昀是个身外客，根本不在意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可偏偏在去之前，闫欣给他说了一句，让他对祭天台相关的事尤其注意。
他想着要是能在祭天台里面找出点生机，来年天机阁真不会再找人来守祭了。那他岂不是真的赚了？
“听说是和天机阁底下的镇着的东西有关系。”
简昀含糊地念叨说：“方大人一口一个这个账不对，那个账缺了货，听得我一脑子浆糊，不过有一句我听懂了。”
他特地郑重地和尤乾陵说：“他说两年前于记事家的丈人送了一批粮食进祭天台。这账册记录的手法，让他想起了贪腐案那笔不知去向的工程款。”
“所以才，亲自跑来了这趟，说是也许能找到那笔钱。”
尤乾陵嗤声笑说：“他不会是觉得有人占了这笔钱，躲在深山老林中吧。”
简昀自己也觉得荒谬，想了下跟着笑了声，说：“谁知道呢，但人家方大人当真了，那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文章，那闫……不是，那嫌疑人，说不定知道这些。才会被抓起来关在观月楼……”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尤乾陵的冷眼看得不敢多说一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