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9章(第2页)

陈老大人只觉得一阵眩晕,脚下发软,踉跄着扶住了粮仓冰冷的石墙才没摔倒。他死死盯着仓门内那堆积如山、在幽暗中依旧泛着温润金光的谷粒。

那不再是粮食,那是一座座用“九百斤”堆砌起来的、令人绝望的金山!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岭南那些精心侍弄的梯田、那些挥汗如雨的农人、那些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艰辛……在北境这恐怖的“九百斤”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渺小得像一个苦涩的笑话。

“不可能……绝无可能……”一个年轻属吏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定是……定是量具不同?或是……或是田亩丈量有误?”他猛地冲向一个刚卸下麻袋的汉子,“兄弟!你们一亩地……到底多大?用的什么斗斛称量?”

那汉子正用汗巾擦着脖颈里的谷屑,闻言一愣,随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脸色惨白的年轻官员。

他随手一指粮仓外一块刚收割完、还留着整齐稻茬的田地:“喏,那就是一亩,官家划好的界石在那儿,清清楚楚!称量?用官仓的大斗!一斗十斤,童叟无欺!不信你自己去仓里看!”汉子语气里带着北境人特有的直爽和不耐烦。

年轻属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块平平整整、方方正正的田地,大小确实与岭南官定的“亩”相差无几。他再望向那黑洞洞的仓门,听着里面谷粒倾泻的轰鸣,最后目光落在陈老大人那张煞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上。

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啪”地一下彻底碎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轻颤。

陈老大人扶着冰冷的石墙,指甲几乎要抠进石缝里。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粮仓深处那不断升高的金色谷山,耳边是谷粒流淌的“哗啦”声,是汉子们扛粮的号子声,是那属吏算盘珠子崩散落地的“噼啪”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洪流,将他毕生坚信的农事圭臬、将他引以为傲的岭南稻作经验,冲撞得支离破碎。

那“九百斤”像一个烙印,带着北境铁器的冰冷和阳光的灼热,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寒意,从扶着石墙的手指,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不是北境深秋的风冷,而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根基被连根拔起的茫然与恐惧。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望向远处田垄上那些轰鸣的钢铁怪兽(收割机、脱粒机)模糊的影子,第一次感到,那冰冷的铁壳里,蕴藏着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抗拒的力量。

岭南的弯月镰刀,在北境这咆哮的“铁镰刀”和“九百斤”的金山面前,轻飘得如同孩童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