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9章
北境的秋阳,亮得晃眼。晒场上,新收的稻谷堆成连绵的金山,高粱穗子小山般码在打谷场边。粮仓巨大的木门敞着,黑洞洞的门口,扛着鼓囊囊麻袋的汉子排成长龙,沉甸甸的脚步声混着谷粒倾泻的“哗啦”声,像一曲单调又雄浑的歌。 村口黄土道上,来了几个岭南官员。为首的老者姓陈,官袍洗得发白,下摆沾着新泥点,脸色倒比来时红润些。
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些的属吏,同样穿着半旧的官服,袖口挽着,裤腿溅满泥浆。他们是奉了州府之命,来“体察”这传闻中的北境丰收,也“襄助”秋收的。
几日下来,跟着农人挥镰、捆扎、扛粮,手上磨出了水泡,腰腿酸胀,却也真切地嗅到了北境土地的丰腴。
陈老大人眯着眼,看着粮仓前川流不息的人影。那巨大的仓廪像头沉默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源源不断的金黄谷流。
他捻着稀疏的胡须,心头默算着这几日所见田亩的大致收成。岭南上好的水田,一亩能收三百斤谷,已是丰年。眼前这北境旱地……看这阵势,能有四百斤顶天了?
一个北境的老农正坐在粮仓外的石墩上歇脚,吧嗒着旱烟袋,看着仓里堆积的谷山,满脸沟壑都舒展开。陈老大人踱步过去,客气地拱拱手:“老丈辛苦。敢问贵处这亩产……大约几何?”
老农慢悠悠吐出一口烟,伸出三根粗黑的手指,在陈老大人面前晃了晃。
“三百斤?”陈老大人微微颔首,心道果然与自己估算相仿,北境虽用奇技,地利终究不如岭南。他身后一个年轻属吏甚至轻轻嗤笑了一声。
老农摇摇头,烟杆在石墩上磕了磕烟灰,慢条斯理:“三百?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顿了顿,看着陈老大人瞬间凝住的表情,咧开缺了牙的嘴,声音不高,却像颗炸雷,“是三百斤的三倍!九百斤!只多不少!”
“多……多少?!”陈老大人捻胡须的手指猛地僵住,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要从那布满皱纹的眼眶里弹出来。
“九百斤!”老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又用力重复了一遍,“季村长带来的‘铁镰刀’(收割机)割得快,那‘脱谷壳’(脱粒机)打得净,肥也下得足!今年风调雨顺,亩产九百斤,稳稳当当!”
“九……九百斤?!”陈老大人身后的年轻属吏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像被掐住了脖子。
九百斤!这数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们这些精于农事、熟稔岭南田亩的官员心上!
岭南最好的年景,最肥的水田,拼死拼活伺候一季,能收三百斤已是祖宗保佑!九百斤?这是神话!是梦话!
另一个属吏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挂着的乌木算盘。那算盘珠子油亮,是他吃饭的家伙。
他手指哆嗦着,飞快地拨弄起来,嘴里念念叨叨,声音发颤:“……一亩九百斤,十亩九千斤,百亩九万斤……这……这……”
算盘珠子在他抖得不成样的手指下乱跳,发出凌乱刺耳的“噼啪”声。他越算心越慌,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这数字庞大得超出了他算盘的承载,更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