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八章 出外
当天傍晚,夜幕降临,阿济格在一处临时下榻的院子里召集驻防辽阳城的一些主要人物议事。
阿济格有些气急败坏地将具体负责整个城防的正白旗大臣萨穆什喀,以及辽阳驻防八旗昂邦章京准塔、螨洲梅勒章京白尔赫图、蒙古梅勒章京毕力克图等满蒙驻防大员大骂了一通。
也难怪阿济格一再的气急败坏,因为当天傍晚全城的损失统计出来之后,报到他的面前,看得他心惊肉跳。
除了“辽阳旗仓”等处起火被焚毁之外,在总计持续时长不到一个时辰的金海镇明军“空袭”行动中,辽阳城南门、西门、北门驻防八旗守军共计死伤一千一百二十六人。
此外还另有城内的驻防八旗家眷奴仆,伤亡累计二百四十一人。
而且,这还没有将直属阿济格本人的亲随护军的伤亡情况计算在内。
当然,最令阿济格愤怒的是,自己这边伤亡这么多,损失这么大,尤其是粮草损失了八成,可是却连敌人的一根毫毛也没有留下。
甚至他们所有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清楚那一架架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金海镇明军会有这样的飞天利器。
尤其是,面对金海镇明军拥有的这种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接下来辽阳城该当怎么守,如果明军继续使用这样的飞天利器从天而降,自己该当怎么办?
阿济格当然不是一个只会无能狂怒的人,当他发了一通脾气,却根本得到不到任何有用的回答时,一个念头迅速从无到有,从弱到强。
“除了恭顺王以外,你们都是第一次守城,本王也是第一次守城,打成这样,本王也没有想到。但是,辽阳城至关重要,哪怕打成一片焦土,也要坚守下去。
“然而今天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城外明军上天入地无所不用其极,除了从天上来攻以外,南门和西门一侧的城墙,还差一点被城外的明军掘进队趁乱炸塌。
“本王还是起初的想法,要想守住辽阳城不丢,就不能光靠城内的兵马死守,一味死守,迟早要丢,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人出外召集援兵,这件事非本王莫属。”
阿济格这话一说出来,原本低头跪在地上的几个满蒙大员,顿时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
每个人的心里都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英亲王这是要走啊!”
“英亲王这是料定了辽阳城要丢吗?”
“英亲王这是看情况不对要跑啊,我也得赶紧想想办法了!”
跪在地上的几个满蒙大员,人人不说话,但人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别看阿济格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但其实际上想干嘛,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没人敢当面拆穿罢了。
他们这些人属实没有料到,截止当日中午之前原本还算不错的形势,竟然会在短短半天过后就“急转直下”,以至于英亲王都要跑路了。
当然了,阿济格本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样打算的,其实还有待商榷,不过,其真实意图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在目前形势下,只要他本人离开辽阳城,辽阳城内就一定会产生这样的议论,其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不可估量的。
“王爷三思,王爷身份尊贵,地位崇高,声威赫赫,无不仰望,因此一举一动,影响巨大,当此之际,实在不宜轻动。若求援兵,王爷只需手书一封,遣人出城,料想盛京方面,或者鞍山、海州方向,必有响应。”
一直主持辽阳防务的正白旗大臣萨穆什喀,自然不希望阿济格“出外”。
对他来说,有阿济格在,辽阳周边八旗兵马就不会坐视辽阳城被明军占领,也不敢坐视这一点变为现实。
就算万一辽阳城这边出了意外,只要有英亲王阿济格在这边,他萨穆什喀的罪过也会小很多。
而英亲王阿济格所谓的“出外”,别看说得冠冕堂皇,乍一听颇有道理,但其实就是一种极其自私自利的推卸责任的做法。
所以,整个辽阳城里最不希望阿济格走的人就是他。
是以,他犹豫一阵之后,还是冒着得罪阿济格的巨大风险,用尽可能委婉的话语,表达了反对阿济格在这个时候离开辽阳的意见。
出身佟佳氏的准塔,也是一员正白旗的宿将,不论是对阿济格,还是对萨穆什喀,他都很熟悉。
阿济格外强中干,色厉而内荏的一面,他心知肚明。
所以,阿济格的出走之意,以及萨穆什喀的劝谏之意,他都听得明明白白。
而且他也很赞成萨穆什喀所说的,所以立刻一起劝谏道:
“请王爷三思,当此之际,王爷若率军离城,城中驻防八旗士气恐将大受打击,王爷离城之后,辽阳城若有闪失,只怕皇上那里,会对王爷有所误会。”
准塔试图搬出多尔衮来压阿济格,结果却适得其反。
阿济格不仅不吃这一套,而且闻言对他怒目而视,冷冷说道:
“误会?误会不了!现在辽阳内外形势发生变化,我军以数万兵马之众,集中于一城之内,束手束脚,被动挨打,绝非上策!何况皇上派本王前来,除了增援你们之外,另有其他重任。”
“敢问王爷,另有什么重任?”
这个准塔,是天命年间“五大臣”之一扈尔汉的儿子,既是正白旗的老将,又是多尔衮的亲信,有多尔衮撑腰,并不怎么惧怕阿济格。
所以,当其他人听了阿济格的话后,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什么,可是他却直接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银子。那笔银子,要送回盛京。”
阿济格冷冷说道。
他甚至不需要明说,在场的满蒙大员都知道那笔银子指的是什么。
那笔银子辛辛苦苦运来,本来为了与金海镇交易粮食和其他物资的,但是现在却成了一个负担。
二百万两白银,对于盛京城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大数目。
毕竟他们立国这些年来,光是从关内抢掠而来的银子,就远远不止十倍于此了。
但是,那些金银财货大多数都掌握在八旗权贵手里,尤其是黄台吉时期的所谓上三旗权贵手里。
包括多尔衮、阿济格自己,也都是身家不菲的大财主。
可是这些八旗权贵的财富再庞大,也是属于一个个王爷贝勒私人的,并不是户部掌管的可以随时动用的“国库”藏银。
而说到户部的库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说这两三年来,他们与宣大那边贸易断绝,又从朝鲜那边压榨出来一些,户部库银积攒下来不少,但是二百万两现成的可以随时动用的银子,也并非一个小数目。
所以,对于阿济格给出的这个理由,一时无人敢于反驳。
然而就在众人沉默之中,突然有人说道:
“王爷,不就是护送银子吗?奴才毕力克图,愿意为王爷代劳!”
众人一听,瞬间对其侧目而视。
阿济格一挑眉,心里忍不住暗骂:
“天杀的奴才,这时候倒是显出你来了!”
不过话到嘴边,他却换了一句:
“二百万两库银,你一个奴才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就是你想为本王代劳,本王也不敢放心!”
这个毕力克图,出身于东蒙的科尔沁部,是八旗蒙古下面的一个梅勒章京,在辽阳驻防八旗总管下面专管蒙古牛录。
其人虽然出身科尔沁,也是博尔济吉特氏,但在阿济格面前,却是地地道道的奴才。
所以阿济格当面骂他,他也只能受着,除了满脸尴尬、欲言又止之外,根本不敢再多说什么。
“你们也都看到了,明军骑兵不多,所凭借的,无非是战船和重炮而已,包括今日从城外飘来的东西,主要凭借风力。本王以大批骑兵掩护银车出东门,绕道上游渡河,明军车跑战船行动迟缓,根本奈何不得。
“到那时,不仅那笔银子安全无虞,而且本王亲率大批骑兵在外,或调集虎皮驿、威宁堡、鞍山城、海州城等处兵马来援,或迂回包抄敌后,一切都由本王说了算,无论如何也好过现在被圈在这四方城内动弹不得!
“再说,城内旗仓,粮草被烧大半,剩下可用者不足三成,若数万兵马皆处城中,加上大批家眷家奴,男女老幼人吃马嚼,外无援兵城池还能坚持多久?纵使城内各家各户仍有余粮,又经得起城外明军那能飞天之物几次投弹烧城?!”
不得不说,阿济格的这个设想,还是很有一番道理的。
本来还想继续表达反对态度的萨穆什喀和准塔,彼此看了对方一眼,最后一起选择了沉默。
“就这样定了!你们约束驻防八旗兵马,配合恭顺王麾下重炮队伍,继续严防死守,至于本王带来的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明日一早,全部跟本王出城,伺机破敌!”
“嗻。”
面对阿济格做出的决定,在场的满蒙大员眼见无法挽回,没人再敢出头反对,只是他们嘴上领命的同时,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各人满是沮丧的离开阿济格的临时驻地,有的连夜调整部署,有的前去值夜巡城。
在阿济格面前一直没有说话的“恭顺王”孔有德,同样满心沮丧。
只是他虽贵为王爵,却终究是一个入了旗籍的汉人,在阿济格这个一贯歧视各旗汉军的贵人面前,他从来不敢以王爷自居。
尤其是前不久又出了旗下汉军哗变的事情之后,作为目前大清国“硕果仅存”的汉人王爷,孔有德处境尴尬,越发谨小慎微,唯恐惹人猜疑。
但是他越是怕惹麻烦,麻烦就越是主动找上他。
这天夜里,他刚回到大西门城内驻地,其麾下一个叫全节的负责其中军事务的梅勒章京,就匆匆过来见他,并且避开了所有人,向他呈上了一封书信。
“王爷,半个时辰前,城外突然射上来了一封——信!”
“信?什么信?”
刚刚回营的孔有德心绪正乱,闻言先是一愣。
但是随后,他就看到了自家亲信部将意味深长的表情,于是立刻也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什么信?
肯定是劝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