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7章 孙少平的憋屈(第2页)
同时,这也向外界表明了,他田夫军是积极响应改革号召,支持新兴事物的开明领导,这对于他的个人形象是非常有利的。”
贺秀莲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懵了,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我的天呐,这里面有这么多道道呢?”
叶辰淡然一笑,笑容里有些复杂的意味,继续说道:
“不只是如此,还有呢。至于这第五层,则是在千金买马骨,做给外人看的。田家兄弟如此厚待我们,其他人都看着呢。
尤其是那些真正有本事、有想法,但却还在犹豫的人会想:你看,只要像叶晨、像贺家这样有真本事、干实事,田福军就会支持你,县里就会给你机会。
这能鼓励更多人出来做事,带动一方经济,对他田福军来说,这治理地方的功绩,不就来了吗?而对于我们来说,无形中也成为了标杆,只能越来越好,不能给他砸了招后牌。
所以你看,只是这不起眼的一则短短的广播,背后是田家兄弟,特别是田夫君的深思熟虑。
既还了人情,又赚了成绩;既巩固了关系,又展示了立场;既然支持了我们,又宣传自己。一举数得,面面俱到,这手段、这心思,由不得我不感叹一句厉害啊。”
贺秀莲依偎在丈夫肩头,沉默了良久。今天叶晨可以说给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
“以前我只觉得田福堂精明,现在这么一看,他弟弟比他还厉害,想的可真深真远。晨哥,还是你看得透。”
叶晨揽着妻子的肩膀,看着窗外沉沉的月色,轻声说道:
“社会就是一本大书,处处都是学问。咱们以后的路还长,这些人和事,心里有数就好。他们虽然有用心的方面,但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对咱家、对双水村的老百姓有利,那这就是好事。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灯光熄灭,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贺秀莲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丈夫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写出动人故事的才华,还有着一份洞察世事的深刻智慧。而这则广播背后的波澜,也让她对未来的路,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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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刚披上薄薄的秋霜,孙少平蹲在硷畔上磨锄刃,砂石摩擦铁器的声音刺耳得像是在刮他的心。远处传来大哥孙少安癫狂的嘶吼:
“额没废!额能生十个娃!”
“少平,赶紧的!”
父亲孙玉厚佝偻着背,从窑洞里出来,对着他说道:
“队里催着交粪肥呢,咱家还差三十担……”
孙少平闷头系着草鞋带,斜肩破洞露出冻的发紫的脚趾,他抓把甘草塞进去,就像塞入心里那些往外冒的怨气。
以前这个时候,大哥早扛着扁担往自留地送第三趟粪了。孙少安总说“念你的书去”,把他往学校的方向推。现如今,那本裹着牛皮纸的高中课本,早被灶火塘吞得只剩边角,母亲说糊炕洞时引火用了。
“日他田福堂先人!”东窑突然传来砸东西的声响,接着是母亲压抑的啜泣。孙少平攥紧锄把,手背青筋暴起。
他想起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田福堂亲自来家里,卷烟灰落在炕席上,那时,润叶姐和大哥还没有离婚,他对着孙少安说道:
“村里的初中马上就要建起来了,到时候让少平去村中学教书吧,和润生也好有个伴儿。”
当时孙少安正在炕上编草鞋,他突然把锥子扎进炕桌,语气强硬的回道:
“俺家不欠田家的人情!”
现在呢?村中学的红砖房盖起来了,田润生每天夹着教案,从他家门前过,胸兜别着两支钢笔。而自己只能跟着父亲吃生活费,臭气熏的连说亲的媒婆都得绕道走。
正当孙少平胡思乱想的时候,院外突然传来,田二扯着嗓子在坡下喊的声音:
“少平,公社要统计扫盲人数,你识文断字的,去帮个忙呗?”
孙少平刚要应声,却听见父亲孙玉厚慌忙回绝:
“不去不去!俺娃忙着呢!”
等到人走远后,孙玉厚这才小声嘟囔道:
“白干活不给工分,欺负老实人呢?!”
也不怪孙少平有这么大的怨气,他要是在学校里教书,刨去两个假期不算,一年就能挣二千六百工分,公社一个月还补助六块钱呢。要是暑假里出工劳动,队里还单另给记工分。
这样下来,一年比一个最好的劳力都挣得多。哪像现在,孙少平苦哈哈的在队里当社员,每天一个八分就到顶了,还得是好好卖力干活才行。
夕阳把影子拉的老长时,孙少平蹲在河滩上洗粪筐,水面上映出个头发乱如蓬草的年轻人,眼里的光比河底的鹅卵石还沉。
对岸传来村初中学生的念书声,是曾经的好友田润生在领读:
“祖国啊,我的母亲……”
孙少平突然把粪筐砸进河里,水花惊起饮水的麻雀,扑棱棱飞向村中学的方向。
天一天比一天凉了,夜里刮起了白毛风。孙少平缩在薄被里,冻的牙打颤,耳畔传来父母在隔壁屋的低声争执:
“把少安送去疗养院吧?听说公式里有指标……”
“屁!那指标是给五保户的!咱家出了个疯子,你还嫌不够丢人啊!”
“日头从谁家门前都会过。”
孙少安躺在土炕上睡不着,他想起大哥没疯时常说的话。可现在,太阳好像永远都照不进孙家的破窑洞了。
第二天一早,孙少平胡乱的喝了碗糊糊粥,正准备去把碗泡上。院外突然传来田海民隔着土墙的喊声:
“平娃!公社拉化肥,一天五毛钱,你去不去?”
“这就来!”孙少平赶忙应道。
去公社的路上,村里的几个壮劳力坐在装化肥的拖拉机上。金富金强两个兄弟正在那里说着风凉话:
“孙家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老大疯老二怂,当初要是乖乖让少平当老师,现在哪至于这样?”
孙少平把自己变成了聋子,头恨不得扎进裤裆里。
干活的时候,孙少平把化肥袋摔得砰砰作响。氨气味呛的人流眼泪,他却觉得比呆在那个充满疯癫笑声的土窑洞里强。汗水混着化肥颗粒蛰在脸上,像是被无数根针扎,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日落时分,孙少平攥着五毛工钱往家里走。路过村初中时,他停下脚步,教室新安的玻璃窗映着晚霞,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田润生正在黑板上演算方程式。
孙少平下意识地跟着默念,手指在裤腿上划拉着公式。直到田润生觉得异常,疑惑的看向窗外,他才慌忙躲在老槐树后。
因为田润叶的事情,孙少平是有愧疚的,他总觉得自己没脸去见田润生,哪怕这些年他一直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孙少平有些出神的望着老槐树的树身,上面刻着两行字,是他当年和润生一起刻的:“少平润生,永不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的“少平”二字被刀狠狠刮过,只剩下模糊的疤痕。
孙少平到家的时候,窑洞里飘出熬中药的苦味。孙少安正把尿撒在灶台上,嘴里嚷嚷着“田福堂你喝呀!”老母亲徒劳地用抹布擦拭,眼泪滴进冒着热气的药罐里。
孙少平突然爆发力抢过药罐,狠狠的砸在地上,黑褐色的药汁溅了满墙,像是幅泼了墨的山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