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家要吃肉 作品

第1297章 上不得台面的婚礼(第2页)

老农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田福军突然有些怜悯他望着面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恐怕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自家儿子干了多大的事。

“我们同意润叶现在离婚。”

田福军从兜里掏出张纸,是润叶的户口迁移证明,只见他接着说道:

“只不过该孙少安承担的责任,他也该承担起来,下个月十五是好日子。”

孙玉厚被惊的浑身打摆子,终于找回声音:

“田主任,这、这...”

“不要彩礼。”

田福军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但有个条件——”他故意提高音量让里屋的人听见,“孙少安这辈子不许亏待润叶,否则...…”

里屋门猛地被拉开,孙少安站在那里,眼睛亮得吓人。田福军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年轻人,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伤疤,肩膀比记忆中更宽厚,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他训斥时低头不语的毛头小子了。

孙少安的声音很稳,哪怕是面对田福军,脸上也不带任何的慌张,落落大方的说道:

“田叔,额会对润叶好。”

田福军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他起身时故意碰到了桌上的笸箩,玉米粒洒了一地,“对了,李向前可能会来找麻烦。“

孙少安弯腰捡玉米的手顿了顿,随即回道:

“我知道。”

田福军走到院门口时,听见孙玉厚在低声训斥儿子。他回头看了眼这个破败的院子,轻叹了一声后,快步离开了。

回县城的路上,田福军拐去运输公司宿舍。润叶正在晾衣服,肚子还看不出变化,但动作已经带着孕妇特有的小心。看见他来,润叶手里的衣架“啪“地掉在地上。

“二爸...”

田福军把迁移证明递给她,他本想多说几句,最后只干巴巴地补了句:

“下个月十五号,记得去医院检查。”

润叶的眼泪砸在证明上,晕开了钢笔字。她突然扑上来抱住田福军,就像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那样。田福军僵硬地拍拍她后背,摸到一把骨头。这丫头怎么瘦成这样?

“二爸,替我谢谢爹...…”

田福军鼻子一酸,他想起大哥今早出门时佝偻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爹他...…没事,总之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腊月十五的清晨,双水村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孙少安站在院门口扫雪,笤帚刮过冻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孙玉厚从屋里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红布包:

“拿着,好歹是个意思。”

红布里包着五块钱,是卖了两只下蛋母鸡凑的。孙少安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突然想起田润叶没去县城读书那会儿,那时候他连给润叶买块手帕的钱都没有。

“爸,用不着...”

孙少安想把钱塞回去,却被父亲粗糙的大手按住。老人手上的冻疮裂了口子,渗出的血丝在皲裂的皮肤上结成细小的红痂。

“咱家再穷,也不能让人看扁了。”

孙玉厚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

“田主任虽然没来,可金家、田家那些人都长着眼睛呢。”

正说着,金俊武赶着驴车进了院。车板上铺着层麦秸,上面端坐着穿红棉袄的田润叶。没有吹打班子,没有接亲队伍,只有金俊武媳妇陪着,这婚事寒酸得连普通庄户人家都不如。

“来了。”

孙玉厚捅了捅儿子。孙少安扔下笤帚,雪沫子在阳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田润叶下车时踉跄了一下,金俊武媳妇赶紧扶住她。宽大的红棉袄遮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围观的几个婆姨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孙少安大步走过去,接过润叶手里的包袱,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皱了皱眉。

“冷?”

田润叶摇摇头,发髻上的红绒花跟着轻颤。她今天抹了淡淡的胭脂,却遮不住眼下的青黑。孙少安突然想起那年她在玉米地里给他塞煮鸡蛋时,脸蛋红得像朵山丹丹花。

堂屋里,田福军和几个村干部已经等着了。没有红烛高香,只有一张从学校借来的教员像挂在正中央,这是近些年的老传统了。孙少安注意到田福军今天穿了件半新的中山装,胸前的钢笔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开始吧。”

田福军看了眼腕表,对旁边的文书点点头。文书展开一张结婚证,开始用蹩脚的普通话念起来。窗外,几只麻雀在雪地里蹦跳,叽喳声混着文书机械的朗读,显得格外刺耳。

念到“自愿结合”时,孙少安感觉润叶的手指在他掌心动了动。他侧头看她,发现她正盯着毛主席像出神,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融化的雪花还是眼泪。

“签字。”

田福军把钢笔递过来。孙少安握笔的手很稳,却在写最后一笔时突然顿住——这支英雄钢笔和当年田福堂批条子用的是同一个牌子。墨水在纸上洇开个小圆点,像颗黑色的泪滴。

轮到田润叶时,她写得很快,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签完才意识到失态,慌乱中碰翻了印泥,鲜红的印油溅在袖口,像一滩血。

“礼成!”

文书高声宣布。围观的几个村民稀稀拉拉鼓起掌,金俊山拍得最响,眼睛却一直往田润叶肚子上瞟。孙少安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那些视线,接过田福军递来的牛皮纸袋。

“你岳父给的。”田福军声音很轻,“里面有块上海表,还有...一些钱。“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他最近血压高,来不了。“

纸袋沉甸甸的。孙少安知道,这不仅是嫁妆,更是封口费——田福堂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管好自己的嘴。

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院外一阵骚动。李向前穿着件旧军大衣站在雪地里,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西凤酒。所有人都僵住了,金俊武甚至下意识往驴车旁靠了靠,仿佛随时准备拦人。

“恭喜。”李向前把酒放在磨盘上,声音哑得像砂纸打磨,“我...我来送个礼。”他眼睛红肿,像是很久没睡好,却意外地平静。

田润叶整个人都在发抖。孙少安揽住她的肩,感觉那单薄的骨架仿佛随时会散架。奇怪的是,他此刻对李向前竟生出一丝愧疚——这个被蒙在鼓里的男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得这么惨。

“谢谢。”孙少安轻声说道。

李向前扯了扯嘴角,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起一片雪雾。没人看见他是怎么离开的,就像没人注意到他留在磨盘上的酒瓶旁边,有截被生生折断的钢笔。

午饭很简单,一盆酸菜炖粉条,一碟腌萝卜,还有金俊武带来的半只熏鸡。男人们围着炕桌喝酒,女眷们在灶间另开一桌。田润叶被安排在最暖和的炕头,腿上盖着孙玉厚的老羊皮袄。

“吃这个。”

孙少安给她夹了块鸡胸肉,那是整只鸡最柴的部分,好肉都被参加婚礼的男客下酒去了。田润叶小口啃着,突然捂住嘴冲出门去。院子里传来干呕声,孙玉厚媳妇赶紧跟出去。

田福军放下酒杯,走到孙少安跟前,放低了声音说道:

“少安,你出来下。”

雪已经停了,屋檐下的冰棱滴着水。田福军从兜里掏出盒大前门,递给孙少安一支。两人沉默地抽了会儿烟,直到田润叶被扶回屋里,田福军才开口:

“听登云说,向前那孩子...…去公社开了介绍信,说是要调去青海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