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3章 新的战略方向(第2页)
“我们生产部已经严重人手不足了……”阎志强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沮丧地妥协了,“行吧……”
“别气馁嘛,”乔木知道对方这段时间确实殚精竭虑、劳苦功高,笑着安抚对方,“等这边摊子支起来了,你的人我加倍还给你。”
安排完这件事,他没有立刻宣布散会,而是对在场高管,用眼神挨个一个个审视了过去。
有些人坦荡真诚,如归业鸣;有些人不明就里,如余俊;有些人就紧张地眼神闪躲了。
看了所有人的反应后,乔木才宣布散会。不少人立刻逃命似地起身就往外走,一刻都不想多待。
刚才那是一个警告。
公司眼见着站稳脚跟了,规模越来越大、效益越来越好、利益越来越多。必然有人会生出一些小心思。
他是在警告某些人,别把公司部门当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甚至独立王国。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他们打回原形。
“柳经理,你留一下。”乔木一开口挽留柳婷,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显然是认为他要安抚这位拼命三娘了。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不外如是。
等会议室只剩他俩,乔木端详着柳婷的表情,好奇地问:“委屈吗?”
“还好,”柳婷回答,“我确实有点忙不过来了。”
还好,就是确实委屈。后面这句则是说自己能理解、能接受,不会想不开的。
乔木点了点头,有道:“你推荐客户关系与政府关系负责人的时候别藏私,把你的精兵强将都拿出来。”
不等对方说什么,他又道:“不然把新部门搞砸了,将来还是你倒霉。”
听到这话,柳婷愣住了,不理解为什么新部门砸了自己还要自己倒霉。
乔木也不隐瞒:“我接下来打算成立市场中心,统筹负责公司的全部市场决策。你的部门,这两个新部门,和从老阎那里要来的售后部门,全都要放到这里面,进行统筹管理和经营。”
柳婷闻言恍然。
“这个市场中心是副总级别的,也就是和归总一个级别,”乔木继续说,“它的掌门人,我最属意的就是你。所以如无意外,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就会出掌这个大部门了。”
柳婷闻言,神情一阵恍惚,回过神来,看到乔木期待的表情,心中一暖,就想本能地推辞。
“别拒绝我,”乔木却早有所料,直接把对方的话堵在喉咙里,“我现在不立刻成立市场中心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职位我想留给你,而不是从外面再挖个高管进来。”
他认真地问对方:“柳经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柳婷还能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动容而坚定地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乔总!”
“很好,”乔木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去忙吧。”
他打一开始就打算和柳婷说清楚的,自始至终也没有“当初不告诉你是为了考验你”的可笑想法。
从小到大,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不要考验人性,因为人性绝对经不起任何考验。
他没试过,但他相信。所以他要做的从来不是考验某个人的人性,而是不给对方人性被考验的机会。
你及时把钱给足了,员工自然不会受外面的诱惑。你及时把权力给到了,高管自然不会对你心生不满。
话,要说在前头。事,也要做在前头。
就算猝不及防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也得充分坦诚沟通,把话都说开了,双方达成理解、谅解。
这是他前世十多年管理下来的心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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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户关系部刚成立就迎来了第一个任务:行政部拿着资料去找山西综改区申请企业所得税减免,白纸黑字的政策却一直申请不下来,理由更是五花八门没一次重样的。
于是新成立的客户关系部就必须出马,帮行政部搞定这件事。
按照行政部的意思,本打算直接把这件事甩给客户关系部,但被乔木怼回去了。
两个部门得一起干。
除了这边,乔木这几天也在频繁往工厂那边跑。
毕竟现在整个智翱上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交付。产品交付大过天,没的商量。
尤其最近智翱确实大大出名了,之前还畏于山西综改区威慑的各路牛鬼蛇神,现在终于决定鸟为食亡,纷纷围着铜臭味就围了上来。
而牛鬼蛇神们一旦不怕死了,综改区管委会也就退缩了。
退缩这种事情就像家暴,没有零次和一次,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退了一次,就只能一退再退。
这事儿就是这样,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人家还真能为你一家企业去得罪乡里乡亲的?
别的地方也许能,这里肯定不行。
你有能耐你有人脉你就使,大不了上面诘问起来我认个错误自罚三杯。
没人脉?那就受着吧。毕竟人民当家作主,新中国了,牛鬼蛇神也是人民。人民的诉求你们总要听一听的。
所以智翱只能亲自应付这些位各显神通的八仙。
乔木这几天就在帮阎志强分担这件事,每天都能送走好几拨打着各种旗号的各路人物。
其中一些人甚至还能拿出省里市里一些部门的条子,白纸黑字写着请智翱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负责人酌情予以配合,还盖着红章。
你说你能咋办?凉拌!
今天几拨里,却有一拨特殊的。
因为是残疾人,是来自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
这个机构可不是什么民间组织,而是正儿八经隶属于残联的事业单位,带编制的。
他们找上门,自然是来商量解决残疾人就业的相关事宜。
相比其他莫名其妙的化缘团伙,乔木立刻就重视起来了,甚至还把百忙之中的阎志强拽了过来帮他参谋。
但对方的提议却让他猝不及防。
按照对方的说法,公司根本不需要真的聘用残疾人来上班,只要给几个名额,每个月发工资、交社保,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公司既能够减免残疾人就业保障金,还免于承担残疾人上班引发的各种麻烦与风险,皆大欢喜。
根据国家规定,企业每年需缴纳上年员工工资总额1.5%的费用,作为残疾人就业保障金。
如果企业安排残疾人就业,可以减免10%;
如果安排残疾人就业数量达到员工总人数1%,可以减免50%;
如果安排残疾人就业数量达到员工总人数1.5%,可以全部减免。
按照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来访工作人员的说法,几乎所有企业都会与他们合作,直接给钱,也不用残疾人来上班。残疾人也能自己去做别的事情。这样一来三方皆大欢喜。
乔木听着觉得很奇怪,直接了当地问:“这笔工资是由你们转发,还是我们直接发到个人?”
“不是我们不是我们,”那工作人员却连连摆手,“我们是公益性质的,绝不会搞这种工资代发的,这是违法的。”
乔木表情稍微缓和:“所以,我们以后是每个月都直接把工资发给个人,你们只是做个中间人,对吗?”
面对这个问题,对方却又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理论上可以这样,但我不太推荐你们这么做。”
乔木立刻就明白了,这才是等着他的肉戏。
“为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吗?”
“有一些残疾人,当然只是很小一部分啊,大部分都是好的,”对方勉强解释,“他们可能会吃两头。就是说同时和两家公司存在劳动关系,拿两份工资,两边也都给他交社保。”
乔木恍然:“这样有一方缴纳的社保就无效了。年底就无法申请减免残疾人就业保障金了,对吧?”
“没错,老板反应真快,就是这么回事。”那人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乔木则故作担忧地问:“那这事要怎么办?”
“您可以走劳动中介。”在只有三个人的小会议室中,对方还是本能地压低声音。
显然,这个劳动中介,要么是灰产,要么根本就是黑产。
在乔木的追问下,对方详细解释了所谓劳动中介的模式。简单来说,这个劳动中介,更像是一个“民间社团”。
它的作用就是给那些残疾人做担保。一旦有谁吃两头,他们当然不能帮企业把残疾人就业保证金减免了,但能帮企业把之前发的工资都从残疾人那里讨回来,以减少损失。
而作为“担保”的条件,他们要从名下残疾人的工资中抽成,抽成比例高达50%。
不仅如此,他们还提供“工资返还”业务。
就是说,公司给一个残疾人发两千账面工资,中介抽成一千,另外那一千里,还能给企业返还五百——当然他们还要从这五百里抽点儿。
最终落入残疾人手里的工资,实打实的只有500块钱,大约20-25%的样子。
而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则可以向乔木介绍他们熟悉、合作愉快的中介。
不用问,这些工作人员,赚的就是这笔“介绍费”。
乔木打了个马虎眼,只说要问过财务的意见才能做决定。将对方送走后,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前世没具体负责过工厂业务和人事工作,所以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他是着实没想到,本该替残疾人争取权益的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竟然干起了黑中介的勾当,竟然把国家法律法规当成了盘剥工具,把残疾人当成了盘剥对象。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阎志强:“厂里已经这么做了?”
生产部和财务部不可能不谋求税费减免,这是他们的“天职”和本能,不谋求才是失职。
而乔木来工厂这么多次,从没见过一个残疾人。
阎志强点头承认:“一直在做。人事那边每个季度都会根据公司新增员工数,通知我们再雇佣多少残疾人,确保达到减免标准。”
乔木又问:“那些残疾人,没有一个来上班的?”
对方摇头。
“是不愿意来,还是压根就没机会来?”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阎志强也听出不对了,很快就意识到了乔木此刻的感受。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不知道。我管生产这么多年,从来都是直接和中介打交道。但也确实没有一个残疾人亲自找上门,问我能不能来上班。”
天使形态带来的强烈情绪冲击,让乔木不得不闭上眼睛,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怒火。
他知道自己没道理对阎志强发火,人家做的才是“对的”。
感觉自己不会突然失控吼出一嗓子,将阎志强的脑子炸的稀碎后,他才重新睁开眼。
“如果我们现在通知他们来上班,他们会接受吗?”
“乔总!”阎志强吓了一跳,“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是歧视、瞧不起残疾人!”
对方这么一说,乔木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没好话。
果不其然,阎志强继续说:“大环境都是这样,您想没想过为什么?难不成全中国的企业家,良心都被狗吃了?”
“当然不是。”乔木如实回应,又问,“为什么?”
“因为成本,因为风险。”对方掰着指头痛陈利害。
所谓成本,就是对残疾人的管理、培训与日常保护成本。
残疾人是分等级的,真正吃香的是那些四级残疾证的,他们的残疾几乎不影响正常生活,往往也不影响正常工作。
这样的残疾人,早就被企业一抢而空了,吃香得很。
不少人甚至不愿意朝九晚五,直接开一家烟酒超市——申请香烟经营证对残疾人也是有很多倾斜政策的。
而真正饱受歧视的,是那些一二级残疾人,他们注定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工作,存在各种严重的障碍。
他们一旦进入企业,很容易扯整条生产流程的后腿不说,甚至还有各种额外的安全风险,企业更是要为了保护他们付出大量额外的成本。
所以久而久之,这套黑产就诞生了。
这些一二级残疾人可以一边拿残补,一边拿企业工资,一边享受各种社保待遇,日子也能过下去。
慢慢的,他们也就接受现实,不想折腾了。
而风险,除了残疾人在厂的安全风险外,还有就是人性带来的风险。
不止“吃两头”这种情况,残疾人和家人串通讹诈企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甚至屡见不鲜。
久而久之,再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也会在这无穷的事端中耗尽心力,对现实妥协。
阎志强的解释让乔木彻底沉默了。
良久,他才在对方小心翼翼的等待中重新开口:“如果咱们试一试呢?哪怕人数不多,先从一两个开始。”
“乔总,您要是下定决心了,我也没有意见,”阎志强真诚地说,“我就最后提醒您两点吧。”
“第一,残疾人劳保注定和正常人劳保流程不同,这个不是想当然就能做到的,一个不小心是会死人的。咱们在这方面根本没有经验,或者说国内的企业基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因为没有机会探索,这行就臭大街了。”
“第二,我们生产部真的分身乏术了,”阎志强两手一摊,委屈地说,“您要想弄进来一个残疾人,就得给我们多配备至少三个工人。就算这样,我也不保证我能让残疾人参加生产,最后很可能也是把他闲置,让他坐角落里吃灰。”
对方最后一句话总结:“我不可能为了自己的良心,就不顾公司成本、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
乔木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如果我们不让残疾人加入生产,而是让他们先从一些简单的后勤保障工作开始呢?”
闫志强想了想,回答:“这也可以。但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您把他们安排到哪,我都不可能放任他们影响生产。如果他们不合适,最终的结果一定不会如您所愿。”
乔木感受到了对方的意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先这样吧,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几天后,他拿出了新的方案。
智翱成立专门的后勤部,将相关职权从行政部与生产部中剥离出来。
同样的,尝试真正雇佣残疾人,帮他们恢复劳动能力、探索劳动培训模式与劳动保护制度的担子,也交给了这个新部门。
其实国外有更先进的模式,但乔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派人去考察、移植了。更不用说做本土化改良了。
他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后勤部,让他们尽可能收集资料,充分结合实践,同时也多和那些真正在努力保障残疾人权益的民间组织联系,一起探索附和国情的残疾人培训与劳动保护。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