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雪野行军:铁律与镜鉴
凉州的雪来得毫无征兆。前一日大军开拔时,草原上还飘着枯黄的草屑,风里带着秋末的干冷,可到了子时,铅灰色的云层突然压得极低,鹅毛大雪就像被撕碎的棉絮,密密麻麻地从天上砸下来。不过一个时辰,草原就被染成了白茫茫一片,连昨日厮杀留下的血渍都被覆盖,只在雪层下隐约透出一点暗红,像冻在冰里的伤口。
天刚蒙蒙亮时,一支黑色的队伍正行进在雪地里。队伍拉得极长,从东往西看,像一条黑色的巨蟒蜿蜒在白色的荒原上,每一节“蟒身”都是披甲的士兵、扛着云梯的悍匪,或是迈着整齐步伐的金属傀儡。马蹄踩在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积雪被压实,形成一道道深沟,又很快被新落下的雪填满。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士兵的甲胄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却盖不住队伍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兵器碰撞声——那是士兵们冻得实在忍不住,或是手里的刀枪沾了雪,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队伍中央,一辆巨大的黑色马车格外显眼。马车由四匹黑色的战马拉着,战马的鬃毛上结着冰碴,呼出的白气在雪地里凝成一团团白雾。马车的车厢是用上好的黑檀木打造的,外面裹着厚厚的黑狐裘,连车轮上都裹着防滑的铁皮,防止在雪地里打滑。车厢两侧各站着两个蛮族战士,他们穿着厚重的皮甲,手里握着长枪,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哪怕是一片被风吹动的雪堆,都能让他们握紧枪杆——经历了凉州的厮杀,没人敢掉以轻心。
车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绣着繁复的蛮族图腾,颜色鲜艳,和外面的白雪形成鲜明对比。车厢中央放着一个黄铜火盆,火盆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炭,火苗“噼啪”地跳动着,把车厢里烤得暖烘烘的。火盆旁边的矮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一只烤得金黄的整鸡,鸡皮上还冒着油珠,香气顺着车厢的缝隙往外飘;一大碗炖得软烂的羊肉,里面加了红枣和枸杞,汤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热气腾腾;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比如凉拌木耳、酱牛肉,都是用保温的锡盒装着,打开盖子还冒着热气。矮桌的一侧放着一坛开封的烈酒,酒坛是上好的青瓷做的,上面刻着“女儿红”三个字,酒液清澈,倒在白玉酒杯里,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铁柱盘腿坐在地毯左侧,手里捧着一个白玉酒杯,酒液在杯里晃荡,映出他脸上的愁容。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袍,锦袍里衬着厚厚的狐裘,可他还是觉得心里发寒——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昨天夜里和阿骨打、苟撼山聊的那些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在血肉锻造术的改造下,变得比年轻时更有力,甚至能轻松捏碎石头,可他总觉得,这双手随时可能被柳林收回去。
“又在想心事?”阿骨打坐在主位上,手里抓着一只烤鸡腿,正大口大口地啃着。他身上穿着蛮族的皮甲,皮甲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的领口和袖口都镶着狐毛,看起来格外暖和。他的独眼盯着铁柱,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是不是还在担心柳大人会对咱们下手?”
铁柱身体一僵,赶紧收回目光,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没压下他心里的不安。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紧:“不是……就是觉得这雪下得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个州府。”
“哼,你这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苟撼山坐在右侧,手里把玩着一个白玉酒壶,酒壶上刻着精致的花纹,是他昨天从凉州一个官员家里抢来的。他抬起头,露出尖利的獠牙,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咱们三个,谁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柳大人的心思,咱们猜不透,可也不能坐以待毙。昨天夜里说的那些话,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苟撼山的话像针一样扎在铁柱心上。他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说……柳大人真的会杀咱们吗?”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阿骨打啃鸡腿的动作顿了一下,独眼里的寒光暗了暗。苟撼山也停下了把玩酒壶的手指,他把酒壶放在桌上,酒壶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好说。”阿骨打放下鸡腿,用粗糙的手指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声音低沉地说,“柳大人这个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能给咱们好处,也能轻易夺走。就像铁柱你,他能用血肉锻造术让你恢复年轻,达到合一境界大圆满,自然也能让你瞬间化为脓血。咱们现在还有用,他不会动咱们,可等他当了天下之主,咱们就难说了。”
苟撼山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复杂:“阿骨打说得对。我跟着柳大人最久,他是什么脾气,我比你们更清楚。他要的是绝对的掌控,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去年并州的那个山贼首领,不就是个例子吗?他立了那么多功,最后还不是被柳大人随便找个罪名杀了?咱们现在杀了这么多人,凉州都快被屠空了,这些血账,以后都是咱们的催命符。”
铁柱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军中的经历,那些将军们总是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以前他还不信,现在却觉得这句话像一把刀,悬在他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来。他抓起酒坛,给自己倒了碗酒,酒液洒了一地,可他却顾不上擦。
“可……柳大人也未必如此。”铁柱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你们别忘了,柳大人手里最精锐的军队是鬼族大军,而且他本人也是神魔同体,算不得纯种的人族。他既然能容纳鬼族和异族,说不定也能容纳咱们。”
阿骨打和苟撼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动摇。阿骨打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柳大人要是真的只信任人族,也不会收服咱们蛮族,更不会让苟撼山的犬妖族跟着他。可他毕竟要当天下之主,天下人大多是人族,他要是留下咱们这些‘异族’和‘匪类’,就不怕天下人说闲话吗?”
“说闲话又怎么样?”苟撼山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了碗酒,猛灌了一口,“柳大人要是真能当上天下之主,手握生杀大权,天下人就算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再说了,咱们手里有兵,只要咱们还有用,他就不会轻易动咱们。说不定等他当了皇帝,还会封咱们当个王爷,让咱们镇守一方呢!”
铁柱也点了点头,眼神里露出一丝希望:“苟撼山说得对。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跟着柳大人打天下,立更多的功。只要咱们的功劳足够大,他就不会舍得杀咱们。而且,咱们三个团结在一起,手里握着蛮族、犬妖族和悍匪的兵权,就算他想动咱们,也要掂量掂量。”
阿骨打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端起酒杯,对着铁柱和苟撼山举了举:“好!就按你们说的办!咱们先好好跟着柳大人,等打下天下再说。要是他真的敢对咱们下手,咱们就跟他拼了!”
铁柱和苟撼山也举起酒杯,三只酒杯重重地撞在一起,酒液溅了出来,洒在羊毛地毯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干!”
三人同时仰头,将杯里的烈酒一饮而尽。烈酒下肚,烧得他们喉咙发疼,却也点燃了他们心里的希望。车厢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阿骨打又抓起了烤鸡腿,苟撼山开始把玩他的白玉酒壶,铁柱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羊肉,慢慢吃了起来。
而此时,车厢外的雪地里,蛮神正骑在一个高大的金属傀儡上。那金属傀儡浑身闪烁着暗紫色的光泽,关节处刻着复杂的纹路,手里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上沾着的雪沫子还没融化。蛮神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锦袍,锦袍单薄得像是只能抵御秋风,可他却丝毫没有怕冷的样子——谁都知道,他本身就是高级的金属傀儡,根本不需要衣服来保暖。
他听到了车厢里三人的对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可要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眼底那抹没有温度的寒光。他知道柳大人的心思,也知道这三人的小心思,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骑在金属傀儡上,目光扫视着前方的雪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