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洇 作品

22. 不要怪我,违背约定

话音落下,无论是男女老少、王公子孙,屋顶、屋底霎时安静,除却怨鬼们。


信众们眼中的凶光隐去,转而以惊喜、慌张、迟疑交织的复杂眼神望着薇洛。


就算被恨过,神女也会原谅他们的吧?


薇洛第一时间并未看向民众。


她回头了。


恰好,夷渊也趁着打斗间隙回头了。


两道目光没有商量地碰在一起,像是在无声诉说,又相顾无言。


她要做什么?祂会怪她吗?


注意到夷渊身后的怨鬼和天师,薇洛无声动了动嘴,便抿嘴收回视线。


夷渊看懂了——小心,她说。但她没说出口的是,请别怪我、违背约定。


祂下意识伸手握住稚哀,将它摔在地上,对薇洛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又合上,问不出那句反问:


不是说好一起逃进异世,好好生活吗?


但夷渊会理解她。


薇洛选择了直面熙熙攘攘、声音逐渐嘈杂的人群,那么祂也要选择进行自己最讨厌的事——战斗。


以此,来予以守护。


屋底有人敲了敲草叉,举了下手,接着就高声喊道:“神女大人,天师不是说你祭了?”


旁人听了捂住他嘴。


“臭小子,咋和神女大人说话的!”


总有人以平静的话语包裹恶意,薇洛站在瓦房顶的边缘注视着他们。


那人见状连忙换成较低些、细小些的声线,揪他耳朵:“二傻子,小时候你高烧还是我和你妈找神女祈愿看好的,你忘咯?”


“还不道歉,侬想带上全家一起死哇!”


薇洛看着看着就乐了。


此人说是让儿子道歉,却以能被她听到的音量骂完自家孩子,压着儿子的背,对她点头哈腰:“神女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大人不计小人过哈。”


可他儿子呢?


身后时不时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薇洛从父亲努力堆笑的脸上移目,瞧见儿子微微抬头,眼里带着愤恨与不服,显然是将恨意转嫁到了她身上。


薇洛心底轻嗤,面上却浅浅扬唇:“无事,您儿子很敏锐。”


只可惜长了张嘴。


薇洛左右看看在场之众,见他们目光略微躲闪,她轻笑以化,“有这想法太正常了。”


多数紧皱的眉随此言松开。


不料她又道:“但大家别忘了,是谁在河神坊焚尽后,第一时间接手了这地方?”


于是那些眉头又锁上了,有人反应过来:“是天师府……”


话音刚落下,几声低笑响起。


发生处的人们看见是谁,当即抱拳低头,挤带着后头的人,让出条路。


薇洛抱臂。


一叩一叩拐杖扣地声中,留着八字胡的老者在声声天老的尊称中,缓步上前。


“叩、叩”,声音停下。


天老抬头,与薇洛视线交锋。


他那混浊的眼里一瞬间透着锐利,薇洛挑眉,不让分毫。


很快,那锐利被怒意掩盖,同时,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


“荒谬!生死伦常乃天理,神女亦在其中,你又是哪来的妖鬼,还想骗过大家?!”


一语点醒人们,一语点中薇洛话中要害,屋底下的人们一齐望向薇洛。


薇洛暗骂了声。


这老头她认得,正是预热仪式上高喊出民众心声的那位。


但要说他真和天师府没半毛钱关系,薇洛可不信。


尤其现在,他面对她视线时,老神在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袖口还露着浅浅的黄纸边。


正欲张口辩驳,身后竟响起破空声,像是和底下老头商量好的。


薇洛回头。


漆黑利爪擦过夷渊眼眸,带着破空声直指夷渊心口。


旁边的二师兄更是趁此机会,握着小刀走向她。


刀在空中闪着寒芒,只差三步,就能扎进她身躯。


夷渊右手抓住稚哀手腕,将它甩到一边,同时左手撤伞,将其化做鱼鳞刺鞭摁,抵住擦肩而过的肩膀,死死盯着他:“不许靠近她一步。”


毒日当空,祂身上开始散出白色烟雾,但手上的鱼鳞刺鞭反着炫彩隐光,巨大的鱼鳞有成年男子手掌那么巨大,不知来处,弯折起来,鳞片边缘外翻,带着细密齿刺。


二师兄见状,带着讽意挑起嘴角,刀转扎向夷渊臂膀,被祂以陡然伸长的鱼鳞刺鞭抵开,乌鞋死死踩住瓦片以稳住自己。


瓦片重重砸落,惊得那处围观民众手拉手后跳一步。


薇洛抬动的脚因此顿住,视线无风无波,但带着冷意扫过瞪老者、扫过其他风吹草倒似的民众。


地上还有了无生息的人躺着,他们却不管不顾,只顾眼前了。薇洛闭了闭眼,在身后那白烟与长甲引起的惊呼中让众人保护好自己,便先行动作起来。


这次,不管人们怎么议论诅咒、议论薇洛身份的真假、议论天师府除妖卫道的真假,薇洛都没有回头。


夷渊化鞭为伞,遮挡毒日。


薇洛恰巧抬步到她身侧。


两人对视一眼。


薇洛递了颜色,夷渊点点头。


下一秒,祂一脚踹向稚哀,踹完开始留意薇洛那处的动向。


薇洛则直往二师兄方向走。


此时此刻,此人已从原先距她三步开外,退至了十几步开外。


乍一看,他已唇色乌紫,肩膀被鳞片密刺穿破,黑血染红衣角。


薇洛心知,此人怕是活不久了。


见她靠近,方才摸出解毒丸吞了的二师兄捂着臂膀努力起身,却起不来身。


颤颤巍巍间,他抬头,看着薇洛停在他三步开外,掌心闪过利刃的寒芒。


此时此刻此地,像极了他葬身之所。


但他却看得寒芒停在眼前,听得她淡声命令:“収幡。”


与此同时,底下那老者耳朵动了动。


听薇洛不接话,上头那天师也不讲话,他混浊的眼里锐光猛得一利。


下一秒,严实的布衣在众人围观中散开。


天老掰断顶部沾着红色颜料的拐杖,握在手里。


一脚左墙,一脚右墙,两下“飞”上房顶。


霎时,一道蓝袍黑影带着两点冷光,出现在薇洛背后。


夷渊定睛一看,他手中拿着带尖头的两截木棍,直指薇洛心口。


即刻,祂踩上稚哀面门,推开祂,同时借力拉薇洛入怀。


红白袍翻飞交织。


天师一击没得手,瞪着两道依偎的身影哼了声,对另一头、坐在地上的二师兄怒道:“还不起来。”


薇洛入了夷渊伞下,便隐隐窥见那伞面上的鱼尾纹,中心颜色全无,边缘颜色还在继续褪色。


她握住夷渊冰凉的手。


夷渊却不顾自己愈发接近苍白的面色,抹她脸。


胡乱间,薇洛按住祂手,轻轻拍拍祂,可祂却不听,执拗环紧她。


“呸。”天师牙酸,两尖杖即出,同时盯着二人身后几步开外的二师兄骂,“没用的废物徒弟,动手。”


二师兄却没听他的话起身,也没看两人,反倒望着天师,捂住心口,似是毒入心脉。


“师傅……”他轻念。


薇洛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对眼眶发红的夷渊道,“你这样,我们怎么打?”


夷渊望她一眼,勉强松开她,与她手拉手。


见二师兄不动,被称老天的老天师干脆直接喃喃念咒,催动冒黑气的小幡。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徒弟道:“再撑一撑,回去为师有法子给你解这奇毒。”


二师兄无言,身上愈发冒冷,血气从他身上流逝,流入他身边的小幡。


一时间,幡上黑气愈演愈烈,窜出十几只怨鬼,除却天师府这些身上有特质黄符的人。


底下,叫喊、奔逃,民不了生。


大多怨鬼冲向薇洛与夷渊,长甲欲取她命,卸祂力,却被夷渊打散,又合上,又被打散。


薇洛扫了眼无力瘫躺在地的二师兄,这才明白,至少还有天师心有民众。


记忆翻涌,初进天师府时,那些子弟们常念的话飘进薇洛耳朵里。


薇洛刺二师兄:“这是你要的除魔卫道?”


“你看看,现在谁才是妖魔鬼怪,这是你要的世道?”


坐在地上的二师兄闻言一愣,视线平移,缓缓扫向周围。


嘶吼声几欲鼓破他耳膜,若是神明落入老天手里,又与这些怨鬼何异。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天师两杖一插,催动小幡,冷哼了声:“妖言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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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怨鬼们。”


两瓦碎裂,二师兄望着大团怨鬼扑向两人。


足以复原的生气不够,便从他、便从民众身上汲取。


哀嚎入耳,像是在撕裂他心肺。


这对吗?他不禁暗暗握紧拳头。


大师兄、师傅,你们说要心狠,可我……做不到。


薇洛全力划刺空中飘着的小幡,却刺不破,划不烂。


夷渊咬牙,以伞挡击两杖的尖刺之击,面色已然苍白。


虚弱的二师兄张了张嘴,“我有办法……”


薇洛划幡的动作一顿。


见他看向她手里的刀,又看看她,点头。


她握着刀柄的手一紧。


“我、明白了。”


刀先前被她藏在掌心不知多久,此刻,如她孩童时期,因钱被迫鲨鱼时一样,一击即中。


转动几下。


薇洛黑眸幽深。


二师兄带着释然倒地。


缓缓倒下中,他似乎看见大师兄握着黄旗帜和师傅一起朝他招手,说着什么欢迎加入师门。


画面一转,他却又看见师傅,不,应该说是老天师混浊中藏着锐利,又听到那些批评的声音。


他在心中叹气:大师兄,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但不做天师了好吗?


闭上眼。


世界漆黑了。


咒主消失,小幡无力支撑,掉落在地。


薇洛拿上,将其刺成碎片,低头冲落在地上的二师兄致敬:“再见。”


扪心自问,若站在他的立场,自己应该也会与他做出同样的抉择。


人,多时,身不由己。


另一边,你一鞭我一戳,缠斗的两人顿住。


天师望着散去的怨鬼,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望见远处正吼着赶来的官兵,他连忙躲过夷渊的抓握,甩符,闪身离去,徒留下一鞋。


天空渐朗,人们或松开护头的手,或从草框里爬出,见房顶上的薇洛拿着碎成破布的小幡与小刀,高呼声响起。


“谢谢神女大人救命!”


“我就说咯,她是神女大人!”


“天师府,滚出去!滚出去!”


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女孩在桥上冷冷望着这一切,转头离去,无机质的眼眸不似先前稚哀所见时天真。


此一“役”,天师府名声受损,祭神大典亦不了了之。


薇洛无视那些隐隐指责是她与夷渊引来这场灾祸的声音,朝夷渊伸手,与他携手向前,清了清嗓子。


官府的人姗姗来迟,便和民众听得这么句话。


“方才,河神已决定为各位的错信降罚,自此不再随意回应祈愿。”


“不过神女离开我身时托我一言:唯脚踏实地,祈愿方得庇佑。”


镇民们抬头望着二人,眼睛一眨一眨。


两人伤势皆须好好养养,带着迟缓而来的酸疼,手牵着手离去。


官兵、人们开始收拾残局。


路上不时有人对他们点头致敬,却喊得不是神女或妖,只是“谢谢大人。”


薇洛点头以应,却只看着夷渊,温婉笑笑,垫脚,轻语:


“河神大人,今后,你可就再没其他信众了。”


她在心中暗笑,只有我了。


夷渊揽住她腰,附耳低笑:“唯你一人,便好。”


他眸色暗了暗,在心中补上后半句——但你白首,也莫想离。


*


两天后。


祭神大典的高台被拆做新坊,坊主正是薇洛。


不过这店的名字却不再与河神相关,改换做了烛伪坊。


店口立了两座小池,池水与南河相通,中立人身鱼尾的雕像,可掷钱许愿,至于这功德钱的多少,就看个人实力了。


此刻,里头隐隐传出吵闹声。


吃糖葫芦、扎着两个小辫的红衣小女孩咬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状似不经意经过。


却在快经过时停下,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里头对着的两道影子,唱起童谣:


“七月七,祭河神,满船铜钱道对岸。”


“船空空,神女颂,镇国将军佑平安。”


沉默一瞬,她勾唇笑笑,念出无人知晓的后一句。


“家归归,神女没,人世才道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