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仍想待善终(第2页)
后来世间仅余四位大神,他们为阻神力、神识重返九天,竟以神骸归天为代价。自此,他们的神识转世为神君,神力则分赋神君与这代神守两位凡人。而炙天大神,原是武神之子。他寻得武神遗落的神骸与神力,却始终瞒着另外三位神明。他留给相王胡羲的那枚范印,根本不是寻常玺印。那是‘神心盒’,能助后人取回武神归于天庭的神识。
难道炙天大神早有野心?他要让后代集齐神骸、神力、神识,三体合一,竟想再造一个武神在世?
神心盒,传闻原是大神归墟处的器物,专用来收纳开天辟地以来归墟之神的神识。此物本不该现于人间,却有几件被天族之人偷至尘世另作他用。它能封存神识,纵使神识未寻得躯体归位,亦可在人间留存不灭。子颜心念电转:胡定音要借它往天庭取回神识,此物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命脉般的要紧。
极咒术需以死解脱,可胡凝音偏不肯吐露半字,便是死了,胡定音兄弟也休想拿到范印。他正思忖间,便听胡凝音冷笑:“我知神心盒对你们这些神君、神守有多重要,偏不给。如今我被武神神力所控,想死都死不成,倒要看看这辈子是谁熬到最后。你们休想如愿。”
连穆在旁偷偷对子颜道:“那日他刚给定音用神力护体,一日内自尽数回,浑身伤痕累累,却偏生死不了。” 他眼中泛起浓重的悲哀,“凝音从前不是这样的。换血之术成后,他日日苦读,就盼着将来能做个好大王…或许,当年留下胡定音兄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子颜摸不透连穆的心思,更不敢轻信。他暗忖:若强行将胡凝音带走,或许总有一日能逼问出范印所在。可胡凝音早已泪流满面,声音嘶哑:“玄武神守不必费神。我不愿离开此地。这同城埋了我多少亲人。少年时我还幻想,等自己继位,定要好好补偿那两个兄弟,可如今…” 他惨然一笑,“我心早死。神守若有慈悲,便赐我一死吧,这世间,唯有你能解这武神神力的禁锢。”
子颜不仅听清了胡凝音口中的话语,更隐约捕捉到他心底翻涌的声浪。许是武神神力的护持,又或是当年与胡定音换血时沾染的异禀,这人竟也如通法术般,既能窥破旁人心思,亦能将心声暗暗传至他耳畔。
他分明听见,此人此刻唯一的念望,便是求得一死。
子颜心头沉郁:万象王胡绵与平氏的罪孽,与胡凝音何干?他生来便带痼疾,全靠两位异母弟弟以血境族血统换血才侥幸存活。可谁曾想,当年救下他们三人的任性流法师连穆,竟暗助幼弟篡权夺位,将范启国江山揽入胡定音兄弟怀中。
这多活的三十余年,胡凝音竟是为一件事而撑着:阻止元尊化身武神。胡定音早看透他只求死,偏他守着范印不肯松口。过去还用平氏、胡氏亲族性命相胁,见无用后,便换了法术折磨。子颜从他零碎的记忆片段里看见,每日从正午到午夜,总有三次钻心之痛袭来,每次持续的时辰都无定数,像有无数细针在骨血里搅动。
子颜想起自己中岫岩之木时,神力反噬的滋味,那是抽筋刮骨般的煎熬,每一刻都如在炼狱。他实在不懂,胡凝音是如何挨过这日复一日的酷刑,偏又死不成。
“我可助大王子解脱。” 子颜的声音有些发哑,“只是不解,您为何坚守至此?这范印即便落入胡定音手中,未必真能成事。”
胡凝音惨然一笑,心声与话语重叠着传来:“玄武神守,我生来带疾,父王母后皆非善类,靠同父兄弟换血才苟活至今。这辈子,什么都被人算计尽了,碌碌无为。可我总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吧?若将玉玺给了他们,是盼着这世间众人,都尝尝我这般滋味吗?”
子颜顿时语塞,半晌才缓缓道:“我曾与相王胡羲的魂魄相谈,他一生都在等后嗣中能出一位有真性的人,可惜… 他没能识得你。”
说罢,他对着胡凝音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敬意从心底漫上来,此人深陷如此绝境,心里装的仍是天下人,而自己呢?空负着所有人的希冀,却时常在自怨自艾中摇摆。
“大王子该明白,我既能解去武神之力,自然也能消了元尊的法术,让你再无病痛缠身。” 子颜的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劝诱,冰蓝色的神力在指尖轻轻浮动,映得他眼底一片复杂。
胡凝音却惨然笑了,笑声里裹着三十年的风霜:“我揣着范印的秘密,走到哪里都是是非,又有何处能得安宁?不如神守给我个痛快。此生太过艰苦,我早想离开了。”
“好。” 子颜嘴上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怎么能亲手杀死这样一个好人?指尖的神力明明灭灭,终是化作一声低叹,“大王子,要不随我去祗项吧。住到我的神宫里,我保你后半生安稳无虞。”
胡凝音缓缓摇头,枯槁的手轻轻按在膝上:“我体内流着父母的血,也混着胡定音、胡铭音的血,他们都不配活着,玄武神守是盼着我活着,将来把秘密说给祗项听吗?都是在朝堂里滚过的人,这等话,我不信。”
“大王子多虑了。” 子颜的声音发颤,眼泪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是我无用,实在狠不下心…”
胡凝音望着他,忽然露出一抹极浅的笑,他转过身,对着一旁的连穆深深跪下,磕了个头,算是告别。连穆慌忙回礼,老泪纵横:“大王子,是我造的孽啊!早知今日,当年不如就让你去了,何苦留在这世间受这般苦楚…”
他抬头看向子颜,眼神复杂:“神守当真要让他死?就不想留着神心盒的线索?”
子颜没答话,只是抬手燃起玄武神力。冰蓝色的神光如流水般漫出,温柔地包裹住胡凝音伤痕累累的身躯,将他轻轻托到屋内的床榻上。神光渐敛时,胡凝音已经闭上了眼睛,面容平静得像是睡着了,再无一丝痛苦的痕迹,气息也早已断绝。
子颜转过身,看向仍在垂泪的连穆,语气冷淡如冰:“老祖是想让我帮你取范印吧?可惜,你没料到我会这么快遂了他的心愿。”
他心里清楚,任性流连邹文这等棋子都要利用,定然是想借他之手从胡凝音口中套出神心盒的下落。可胡凝音求的是解脱,他能给的,也唯有这份慈悲。至于那范印的秘密…或许随着胡凝音一起离去,才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