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死台之约
堂外是鼎沸的人声与烈日,堂内却是一片沉凝的肃杀。
司马奇的脚步踩在光洁如镜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回响。
他每走一步,似乎都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
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同情、怜悯、幸灾乐祸,甚至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
曾经,他是外门弟子中高高在上的精英,是无数人仰望和巴结的对象。
可现在,他成了整个青木门的笑柄,一个被炼气初期杂灵根废物当众羞辱。
那份深入骨髓的疯狂与羞愤,在他踏入内务堂的这一刻,已经尽数被他强行压下,沉淀、凝固,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知道,愤怒和咆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无能狂怒的跳梁小丑。
他需要力量,需要一个足以将那个叫林越的杂种彻底碾成齑粉的机会。
他无视了庭院中所有人的注视,径直穿过,推开了一间位于深处、门口栽着两株静心兰的雅致厢房的门。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顶级云雾灵茶与名贵凝神香的雅致气息扑面而来。
房内,一位身着月白长袍,头戴玉冠的中年修士,正姿态悠闲地坐在紫檀木桌前,专注地品着杯中的香茗。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从捻杯、闻香到品茗,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考究。
此人正是外门丹药房的管事,刘铭。
但这只是他最不起眼的一个身份,更重要的是,他是内门执法堂刘长老最器重的远房侄子。
在整个青木门外门,刘铭的话,有时甚至比一些执事还要管用。
“刘师兄。”司马奇躬身,深深地行了一礼,紧绷的声线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显得嘶哑干涩。
刘铭仿佛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用杯盖轻轻地、有节奏地撇去浮在茶汤表面的细碎茶叶,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杯子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那袅袅升起的热气。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和茶叶在热水中舒展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视,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司马奇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但他不敢有丝毫异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半晌,直到刘铭将一口茶汤缓缓咽下,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后,才终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得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何事如此惊慌失措,连你平日的沉稳都丢了?”
司马奇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茶香与檀香的空气涌入肺中,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强迫自己用最平静、最客观的语调,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林越如何在妖兽山脉边缘利用那诡异的铁管法器大杀四方,到他如何晋升练气四层,再到他如今在外门弟子中声势如何浩大,几乎被那些底层弟子奉为新的偶像……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卖惨,因为他心知肚明,在刘铭这种城府深沉的人物面前,任何情绪化的渲染都是画蛇添足,只会引来对方的轻视。
他需要的是展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博取同情。
随着他的叙述,房间内的空气似乎也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终于,当司马奇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刘铭那一直慢悠悠把玩着茶杯的手,停了下来。
他“啪”的一声,将精致的白玉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他平滑的袍袖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他终于抬起了眼,正眼看向司马奇。
那眼神平淡如水,但在这份平淡之下,却藏着一丝如鹰隼般锐利、不易察觉的审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个炼气六层、身怀正统剑诀的精英弟子,被一个杂灵根的、炼气四层的废物,当着所有人的面,踩在了脚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司马奇的心脏。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垂下的头颅几乎要碰到地面,牙齿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司马奇无能,辱没了师兄的栽培与期望。”
“呵。”刘铭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了嘲弄意味的冷笑。
他站起身,缓步踱到窗边,双手负后,眺望着窗外内务堂的景致。
“无能?你确实无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给你资源,给你便利,不是让你去跟一个初入仙途的泥腿子争风吃醋的。连这种人都压不住,将来你还谈何大道争锋,谈何晋升内门,光耀门楣?”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利刃,字字句句,都精准地切割在司马奇最脆弱的自尊上。
司马奇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
但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却依旧不敢发出一句反驳。
他知道,刘铭说的是事实。
刘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高深莫测。
他当然不在乎司马奇个人的荣辱。
一个外门弟子,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颗可以随时舍弃的闲棋,一个在外门替他敛财和办事的工具罢了。
但他真正在乎的,是秩序。
青木门有青木门的秩序,仙道有仙道的秩序。
天赋灵根、家世背景、功法强弱、师门传承……这些东西,共同构建起了一座等级森严、稳固无比的金字塔。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分守己,强者恒强,弱者依附,这才是世界的常态。
而那个林越,就是那个试图从金字a塔最底端,用一根粗鄙不堪的铁棍,妄图撬动整座塔基的异类!
他的出现,他的成功,本身就是对“仙道正统”这四个字最直接、最响亮的嘲讽和挑战。
今日,他能凭着那不知所谓的“奇技淫巧”越两阶轻松斩杀妖兽;
明日,他是不是就能凭着这东西,去威胁那些循规蹈矩、一步一个脚印苦苦修行的“正统”弟子?
长此以往,人心必然浮动。
谁还会去废寝忘食地参悟剑诀?
谁还会去耗费心神地敬畏法术?
若是人人都觉得可以取巧,可以走捷径,那宗门传承千年的规矩和道统,岂不成了笑话?
“那个林越的铁管子,我派人去看过了。”刘铭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深沉的冷意,“毫无道韵流转,不见半点灵力符文,结构粗鄙不堪,纯粹是靠着某种瞬间的爆发力。但……它确实打破了规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再次落在司马奇身上。
那眼神,让司马奇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刺骨寒意,仿佛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你,想杀他?”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司马奇心中早已被压抑到极致的仇恨火药桶。
“想!”司马奇毫不犹豫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血色的、疯狂的火焰,“他已成我心魔!此獠不死,我道心不稳,寝食难安!”
“很好。”刘铭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他要的不是一个只知哭诉的废物,而是一把充满仇恨、渴望饮血的快刀。
“既然是心魔,那便不能暗中除去。”刘铭缓缓踱回桌前,声音变得庄重而肃穆,“必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最正统、最光辉、最煌煌正大的方式,将其彻底斩灭、挫骨扬灰!如此,方能让你念头通达,也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邪魔歪道,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伸手,从桌案下的一个精致锦盒中,取出了一枚通体流淌着淡金色光晕的玉简,随手丢给了司马奇。
“这是刘长老早年闭关时偶得的《金光剑诀》残篇,虽是残篇,但其威力远胜你所学的《青元剑诀》十倍。拿着它,去生死台。”
“生死台?!”司马奇浑身剧震。
他双手颤抖地接住那枚温润的玉简,眼中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炽热光芒。
生死台,那可是宗门内绝对无法调和的死仇之地,一旦上去,生死无论!
刘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命令:“以‘捍卫仙道正统,铲除异端妖术’为名,向他发起生死台挑战。此事,我已通过气,禀明了刘长老,他老人家默许了。所以,从现在起,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宗门的颜面,是所有循规蹈矩、苦修仙法的弟子的颜面。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司马奇在这一瞬间,彻底明白了。
这已经不再是他和林越的私人恩怨了。
他被刘铭,被刘长老,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的台前,成为了“正统”对抗“异端”的一把剑,一个象征。
他若胜,则一切风波平息,林越所代表的“奇技淫巧”将被彻底打为妖术,秩序得以维护,他司马奇也能洗刷耻辱,重塑威望,甚至得到长老的青睐。
他若败……他不敢想那个后果,那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死亡,更是他所代表的“正统”的蒙羞。
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和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心头,却也让他沸腾的血液中充满了无尽的战意。
“弟子明白!”司马奇“咚”的一声,重重叩首在地,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九死无悔的决绝,“司马奇定不负长老与师兄厚望,必将那异端斩于剑下,以证仙道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