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这让孤王如何跟父皇解释去呀?
天已经黑下去,夜色深沉,北风卷着冰碴子,将大街上的灵棚刮得吱呀作响。白幡缠着麻绳,在夜空中疯狂翻卷,仿佛垂死之人无力的挣扎。沈砚坐在灵棚里,灵棚里烛火早已缩小如斗,在寒冷中摇曳。
他身穿一袭素白麻衣,被捂了一身棉服,谁都替代不了孝子贤孙,也只能让他守着一盏在寒冷中缩小成豆的灯火。
沈忠也在,他是亲族,饥荒年间来投奔,算起来近二十年了,老太爷给他成家,让人给他说媒娶媳妇,比着老太爷他能算半个养子,就鼻涕拉碴地陪着,本来他还非要带着他妻子,但太冷,人也顶不住,一会儿鼻子和脸都跟玫瑰花一样,沈砚就求他让婶子回家去了。
天不黑的时候,伯爵路上还会有一些孩童出来,狗屁不懂,找事儿捣乱,但天黑之后,就都消失不见了。
平时大马路上时不时路过权贵外出、回家的车马,但这几天,他们都知道威宁伯府上办丧事,过来看热闹,打招呼,但天晚一点都迷信有鬼神,就开始绕行,不从面前路过了。
沈砚都能看到抚远伯家里有车马出来,平时都是往这边走的,也是往反方向,从长街另外一头走了。
沈砚再次开口让沈忠回去,见他不回去,撵不动,也不管了,眯在大棉服大棉被里打个盹。
心里正浑噩,听到哪里传来马蹄声,因为困,也不打算查看情况,更无心理睬。
都是沈忠看到刘行知的到来,站起来打的招呼。
刘行知把沈砚叫醒,告诉他说:“墓地我已经给你要回来了,就是这墓地是皇帝赐封的,你得自己去谢恩。”
她推了几推,沈砚也无动于衷。
沈忠也跟着劝,忍不住说:“咱家的事儿,你恨天恨地,你能恨得了皇帝吗?人家都说,天不管地不收的,见了皇帝犯浑,剐了,又都是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心里怪气,忍一忍跑去谢个恩有啥呢。”
刘行知都火了:“你总不能让你娘,我姑姑挖出来曝骨迁坟吧?你爹是自杀的,你爷都那么大年龄了,也不是人家降罪杀的,你屁股长地上了吗,你都不动一动,你个不孝子真是你?”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你一扯我一拽,你心里的恨他们也不懂,你给他们说,你也说不明白。
就觉得是自家命数不好,谁都能怪,就是不能怪皇帝,那是大逆不道了的。
沈砚心里也松懈。
你现在墓地找不好,你连出殡的日子都没法定,总不能这么冷的天,搭个灵棚,陈尸在外一两个月吧。
沈忠又是劝:“咱要能去,咱就替你去了。大丈夫都是能屈能伸的,你就是不服,你去磕个头回来有啥呢?就算是置气,你也想想你爹娘,表少爷说得多对,再说了,你把你娘挖出来迁坟,你看你姥爷家愿意不愿意?他们打人不打人?”
无奈之下,沈砚只好起身,刘行知还带了家人和马车,让他坐上去,带上人就赶紧走。
到午门外,沈砚在马车里睡着了。
守灵那么冷,上了马车觉得温暖。
他一犯困就睡着了。
而且有人抢先一步来了,前头一片车马停在雪地里。
沈砚被表姐,不,表哥叫醒,带着不情愿,往跟前凑了过去,不凑不知道,一凑才知道是谁。
抚远伯带着他们家老二来午门外,已经挑选午门外正正的位置给跪了,身穿礼服官袍,跪下去身上反光,那是花花绿绿的。
灵棚里看到抚远伯家有车马出门,弄半天,就是他们出来,现在抚远伯人在午门外跪着呢。自己也凑过去跪着?
沈砚从后面上来,碰到他们家的人,看着认识,忍不住问他们:“你们伯爷这是干什么呢?”
家丁说:“求见皇帝,当面向皇帝叩谢天恩呀。”
沈砚奇道:“谢什么恩?”
家丁小声告诉说:“我们家二公子外放,要去辽东的府所做镇抚,镇抚是从六品,爵爷就带着他来叩谢天恩。”
刘行知忍不住埋怨:“看。让你来,让你来,你不动,现在来晚了吧,往人家身后一跪像个啥?”
沈砚就不说话。
现在事情就摆在自己眼前,走过去一起跪地下,还是参观一下,见识完回去算了?
还有就是,你往这一跪,皇帝怎么知道,大晚上,眼看就又飘雪了,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就对面门洞亮着灯……
硬着头皮走过去。
还是不想跪这冰天雪地里,奴相十足,在这儿叩谢天恩。
刚一接近,抚远伯家的二公子夏恩就已经发现他了,扭过头驱赶他:“去。走。别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明天再来。”
还有这种事情。
你们跪你们的,我跪不跪还不一定呢。
他揶揄说:“跪好。别乱看。伯爷你也不管管我这二哥,你看跪没个跪相的。”
夏恩爬起来就奔他来了。
他牙齿锋利,还是都是寒意:“你娘的威宁伯世子,老子忍你几年了,你爷你爹都死完了你还横,狗厮鸟,我操你大爷?”
他上来拽着沈砚就撂跤。
沈砚忍住了,询问说:“伯爷。你管管我这二哥。”
抚远伯倾斜身躯,扭过头,眼睛在夜里寒光闪闪的,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夏恩一个绊摔,被沈砚跳过,就胳膊一抡奔脸上来了。
沈砚只好说:“再这样我还手了。”
这是白天还是邻居,夜里就变成仇雠,沈砚反手抓着他的手,又喊了一声:“伯爷。你不管一下?”
抚远伯说:“我管不管他,看你,你来凑什么热闹,你们家的事情,你改天再来,让我先把我们家的事情了了。”
服了。
皇帝人在深宫,乾清宫离午门起码一二里地吧,马上天又下雪了,大晚上也没个人看得到,就因为争着舔沟子,只能他舔,别人不能舔了?
后面刘行知也跑得飞快。
他大声说:“你们干什么呢,你们谢你们的恩,我弟谢我弟的恩,八竿子打不着,凭什么你们跪在这儿,就不允许别人跪?”
夏恩拉着腔问:“你谁呀?姓沈的是吧,你们沈家倒啦,通倭,还以为是以前呢,可敬着可不敬着。给我滚。现在就滚。”
他拽着沈砚的领子,指着远方:“滚不滚?”
刘行知一跺脚:“你?”
他也无可奈何,他来就带俩家人,还都是奴仆,主要是为了弄一辆马车给表弟代步,人家一家来十几个,都是护院家丁。
他提上腰刀,点着人:“你等着。”
上前一步,他打算拉沈砚走。
他们来,是跟太子说好的,让走就走,跟太子咋交代?好汉不吃眼前亏,去向太子禀报去。
告状去。
夏恩说:“这就对了。走就对了,爷不跟你们计较,要是计较,府邸让你们住不了,你爷你爹的棺材给你扔了……还有,姓沈的,爷马上是从六品的武官,以后见了咱,你最好给我躲远咯。”
刘行知拉着沈砚只管走,叮嘱说:“你在外头等着我,哪黑在哪呆着,现在沈家落难,人家是抚远伯,让他们一让,我进去一趟,我去禀报一声,我去找……”
沈砚问:“召大人?他这个时候在宫里?”
刘行知也愣了一下。
他马上支支吾吾说:“对,在宫里,他值班他,你别忘了,他还是绣衣卫指挥使,他在宫中值班。”
也对。
沈砚说:“把你刀给我,我给你拿着,你进去就行了,去吧,我等着。”
侍卫等人进宫,是要走神武门,沈砚看着他走远,掂掂他的腰刀,提着往回走了,不是,凭什么午门外的地他霸占了?老子可以不跪,这个恩可以不谢,本身也没想好,但我就看不得见我们点不好就欺负上来的,还要把我爹、我爷的棺椁给扔了,还要让我伯爵府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