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激将(第2页)
丁妈妈便从头说起来。
原来对面宁小娘先头是京师八宝园一带的农家女,生得格外漂亮,可惜命苦,偏生在看人家的时候,家里爹出事儿了,摔断了腿。
恰好李珺与友人踏青,一见钟情,便亲自登门求娶。
为了家里生计,宁小娘就这么入了李家。
她去年夏日进的门,据说自那时候开始,李珺就免了宁小娘所有请安,院子里都由她做主,三日回门亲自陪着宁小娘回家,竟仿佛不像是纳了小娘,倒像是娶了正头娘子。
那院子门关上,不像是新妇入门,倒像是单门独户地与家里老爷过起了日子。
“那大娘子与崔小娘也能忍?”柳叶诧异地问。
“哦哟,何止是能忍!据说当日有什么好东西都主动送给宁小娘,宁小娘心中感激,还常在老爷面前说她们二人的好话。”丁妈妈摇头感慨说,“宁小娘也太实在了些,她当时只觉得家里人都特别和睦,怀孕之后也没想过其他的,只照常地吃用,当时她身边的一个妈妈说有个方子对孩子特别好,她竟也信了,日日吃着,没多久孩子就没了。”
丁妈妈说完,感慨道:“宁小娘真是太年轻了,来历不明的药方子也敢吃,后来郎中来诊脉,看了那方子,跟宁小娘说,那方子里有几味药材十分寒凉,妇人怀孕是最忌讳的。宁小娘想找那妈妈算账,那妈妈却早收拾包袱去崔小娘的庄子上做管事了……”
也就是到这个时候,淳朴的宁小娘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但是她一个农家女,能怎么办?只能哭着把这一切告诉了李珺,宁小娘心心念念,觉得一直如此疼爱她的夫君一定会帮自己,帮他们的孩子。
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珺听完大怒之后前去找崔小娘,大家都以为崔小娘这次要遭了,可没想到崔小娘不知做了什么,李珺没发火不算,还避着宁小娘。
等到宁小娘忍不住哭着去前院找李珺的时候,却刚巧撞上李珺正在与同僚会面。
家宅不宁的事情竟闹到了客人眼前,李珺大怒,回来之后申斥了宁
小娘,呵斥问宁小娘可知错。
宁小娘心中愤恨,哪里肯认错,竟是昂着脖子与李珺大骂起来。
“宁小娘与老爷大吵一架,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娶我就是因为我像先夫人!你与先夫人置气,害她在庄子上养胎、生产后没有良医惨死,我都听说了!难道你也要这样对我?!”丁妈妈说到这里,都忍不住嘶了口气。
别说是她,便是关怀素都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一是惊诧宁小娘刚烈至极的脾性,二是关怀素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宁小娘如此说,许是知道一些当年母亲之死的细枝末节。
冲着这个,关怀素说什么也要把宁小娘从鬼门关拉回来!
“宁小娘的身体……郎中怎么说?”关怀素问柳叶。
“郎中说,宁小娘是忧思过度、气血两亏,得先调整好心情,吃药才有用……”丁妈妈有些忧虑地说,“姑娘,方才我看云青给宁小娘喂药,也是喂一半撒一半的,若一直这样子,只怕她真的过不了这个冬天。”
关怀素深呼吸一下,想了想,站起来说:“走,我们去看看。”
这会儿才将将掌灯,宁小娘的院子门虚掩着,关怀素安排的人都在洒扫,她一路径直进了屋子。
屋子里燃着暖香,破了的窗纱也临时盖了挡风被,屋里燃着几支蜡烛,明亮温暖,与方才凄苦截然不同。
云青正给宁小娘喂水,却根本喂不进去,只能用帕子垫在下头,免得沾湿了寝衣。
“小娘如今如何了?”关怀素走过去轻声问,按住了想行礼的云青。
“稍微好了一些,只是汤药都很难喂进去……”云青眼里含着泪水,轻声说。
“可惜了,若是小娘真一直喝不下汤药,只怕今年冬天就熬不过了吧?”关怀素温声说,像是在闲聊家常一样。
云青虽不明白大姑娘为何突然如此说,但是她心里也苦,便擦着眼泪哽咽地说:“可怎么办啊,小娘整日昏昏沉沉的,饭也吃不下、药也吃不下……我真的怕……”
“是啊,好好的人,吃不下都熬不住,更别提这本身就虚的人了。”关怀素温声说着,突然说,“其实我早年间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云青一愣,茫然地“啊?”了一声。
关怀素说:“是真的,那家农家媳妇与丈夫感情甚笃,怀了孩子时,因与婆婆吵架气得太厉害了,没保住胎儿,后来还被家里郎君指责,她一时想不过,就吊死了。”
云青不明白关怀素为啥突然和她说这个,茫然地说:“怎、怎么就至于这样呢?”
“是啊,怎么就至于这样呢?”关怀素感慨地说,“大概她当时心里只想着,丈夫如此爱我,怎地对我如此冷酷,既然他不爱我了,我便死给他看,让他后悔。但是云青……”
关怀素看着云青,轻声问:“你知道后来那媳妇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发、发生了什么?”云青问。
“那媳妇子死了,她男人掉了两滴泪,也有人说了几句婆婆不对,对媳妇太刻薄了。”关怀素冷声说,“可是这也就是十天半月的功夫,后来一年后,那男人娶了新妇,生了孩子,那一家人每天欢声笑语,过得好不快活。倒是那媳妇的娘家人,她老娘哭得眼睛半瞎,她爹气恨男人家薄情寡义,带着儿子上门与男人打架,反被男人一家打了一顿,回来老父气不过女儿冤死,竟然生生气死了,兄弟也被打的太狠落下病根,竟连重活儿也做不了了,没几年,家里便败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一家子骨肉离散了……”
“天啊,那家人怎么那么狠,这可是亲家,打人怎么都能下死手啊?!”云青听到这里,惊恐不已,连声说,“那媳妇死后有灵,只怕都要变成厉鬼回来报仇吧?!”
“可惜啊,世上没有厉鬼不知道,但是那媳妇死都死了,应当也不知道这身后事了吧。”关怀素轻声说,“只是不知道她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自己求死行为。”
“肯定会后悔啊!”云青连声说,“哪怕与那男人恩断义绝,好歹也不至于叫亲者痛仇者快吧!”
“好一个亲者痛仇者快!”关怀素击掌,说,“可怜世上许多人,都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她说完,说:“天色晚了,我便回去了。”
云青不明白大姑娘好端端地过来与自己说这一番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起身送关怀素,转身回屋就看到,床榻上几个月没动静的小娘,突然挣扎着趴在床边。
“小娘!小娘你醒了?!”云青大惊,还以为宁小娘是不舒服,连忙跑过去扶着她问,“小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看郎中?”
“我、我饿了!”宁小娘枯瘦的手一把反手握住云青,嘶哑着嗓子,像是逼到绝境的野兽一般抓着云青,喘着气,虚弱又恶狠狠地说,“我要吃东西。”
云青一愣,紧接着狂喜,连声说:“哎!哎!大姑娘让厨房送来了参鸡汤,我放在炭盆上一直暖着,我这就给小娘你拿!!!”
云青端来温着的参鸡汤,宁小娘一口一口吞下去,足足喝了两碗,到后来甚至不需要云青
喂,自己抖着手,一勺一勺地吃下去。
看得出来,她吃得十分艰难,但是宁小娘一直咬牙吃饱之后,才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休息。
她还是很痛苦,想到腹中那个孩儿蹬腿的动静、想到自己如此期待第一个孩子……眼角还是有泪水成线一般落下。
但是她不能再哭了。
否则,大姑娘口中那媳妇一家,就是她的未来。
家里的父亲腿虽好了,但是到底做不得重活了,家里年迈老母和年幼弟妹如今都只能等着她、靠着她,若她不在了,他们一家只怕也要散了。
想到这里,宁小娘含着泪水,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她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要……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