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第2页)

命运总是会以奇怪的方式拐回原点。越是努力想要改变,结局就越是纹丝不动。

应淮序在鲛人族中待了两日,等鲛人们狂欢的歌声终于平息后,他在一个夜晚不告而别。

鲛姬只是因为不忍他在望舒宫受辱,才想着要将他带走。应淮序没有把归墟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她们当然也就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

他轻车熟路进入神庙,绕过满是海螺的珊瑚礁,第二次向着那片漆黑的深海游去。

不知道游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对明晃晃的大灯笼。游近后感受到周围水流的变化,才知道那不是灯笼,而是某种巨大活物的眼睛。

应淮序燃起霹雳火,苍蓝的火焰一盏盏照亮这活物黝黑的身体,竟然像龙一样能绵延千里还看不见尽头。

它像龙,可又不是龙。

它的鳞片比龙鳞还要巨大,既不是蓝色也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纵横交错的疤痕顶得鳞片也凹凸不平,像一块烧焦了的炭。它的龙角是蓝色,眼睛却是红色,像是入魔的应龙,又像是从龙冢烈焰中爬出的烛龙。

唯一能确定只有它已经很老很老。

老到鳞片掉得东一块西一块,露出里面泛红的血肉。巨大的龙脸上满是皱纹,那些沟壑显得如此疲惫无力,好像下一秒主人就会停止呼吸。它一定已经在天空中翺翔许久,龙角几乎快要成为两颗大树,藤蔓遍布,开出密密麻麻粉色的小花,还有许多已经结出紫色的果实,甚至还能看见几个废弃的鸟巢。

而现在,它从空中跌落在着极深海域里,茍延残喘,和他一样都是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存在。

应淮序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鼻子,然后从它头顶摘下一朵小花。他将这朵花插在鲛人们为他扎好的发辫中,然后摆尾继续朝前游去。

他也就没有看见,身后庞然大物吃力地动了动尾巴,像是在挽留。那双赤红的眼睛诡异而又温顺,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肯眨眼,直至滴落一颗巨大的眼泪。

归墟和上一次来有些不同。

他留下的鱼骨刀还在悬崖边上,刀柄处的珍珠散发出温润的光芒。而海水却一改当日的急促,像和煦的微风一样轻轻推动他向前游去。

应淮序在悬崖边上坐下来。

这道悬崖似乎成了一道分界线,他身后的海水流速缓慢如春风,而身前水流便陡然加速,源源不断顺着崖壁向下倾泻,连岸边的鱼尾都能感受到那股吸力。他只需要稍稍往下一滑,就会与海水一同坠入归墟。

应淮序拔出鱼骨刀,像是看一个老朋友一样仔细端详它的变化。

他不急,脑海中剑灵却急了。

【玩家,你怎么还不赶紧游下去?】

“我在想,我还没向明河道别。”

【你别开玩笑了,道完别你还走得了?】

应淮序将鱼骨刀重新插进海底砂石中。他用了几分力气,刀刃插得很深,能听见岩石与利器摩擦的古怪声音。

“小七,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

剑灵微顿后才问:【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应淮序微笑摇头,“没什么不对,只是……小七,你说明河六罪皆是因为我而生,是否这六罪也可以因我而灭?我是诱惑之源,可诱惑并非我本意。明河爱我,更怕我。因为我从不曾对他说过爱。”

剑灵几乎是尖叫起来,【你爱他?】

“我一直都很爱他。在现实世界中,我花了十年打通他所有剧情线,我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我。我知道他会为我退让的。”

【你根本不曾了解过他!他是一个魔头,你别忘了毕元宾是怎么死的!】

“毕元宾?是渊冰吧?”应淮序笑笑,“小七,你太激动了,话都说错——”

应淮序的笑容淡下来。

“毕元宾。毕元宾?”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心中惶惶,某个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只差揭开最后一层蒙面的黑纱,“毕元宾,第六殿阎罗卞城王,毕元宾。”

答案解开了。

应淮序胸中泛起绞痛,像是初到这个世界时神魂不匹配的巨大的撕裂感。他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在摇摇欲坠,一切都是有人精心编织的牢笼,只为把他困在其中。

他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莲月空中刀山火海哀嚎与痛呼不断,壁画上九殿阎王睚眦怒目,那时他还疑惑为何只有九殿,原来还有一殿尚在人间。

根本就没有什么破碎虚空另成一界,人人艳羡至高无上的莲月空其实就是幽冥地狱,就是失踪千年的鬼界。

谁能将鬼神阎罗逼到这个地步?谁能让神兽白泽缄口不提?谁给玄度宗取名为玄度?

明河只是魔尊,一剑能杀死尸体化作的傀儡,但怎么可能杀死堂堂鬼神卞城王毕元宾?

像是有两把钢锯在耳畔摩擦,应淮序强忍着晕眩和疼痛起身。

他得回去找明河,他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圈套。

他还要告诉他,他爱他。

应淮序想要转身,右肩却突然传来一股推力。他顺着那股推力向前踉跄一步,急促的海水就将他席卷而下。

他用尽全力也不过勉强翻身,看见了悬崖边垂落的一片淡金袍角。

黑沉沉的海水密不透风将他包裹住,如同有千万根丝线缠绕着他的身体,迫使他像周围死寂的海水一样安静地沉下去,沉下去。

沉下去。

一团苍白色的火焰坠入水中,飞快朝他疾驰而来。白焰之中有人红衣红瞳,用尽全力想要追上他沉沦的速度。

应淮序静静看着簿疑,归墟之水堵塞了他的声音,他只能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尾鳍开始化作泡沫。

无数泡沫充盈在鱼尾骨肉之间,笨重的躯体突然变得轻盈无比。

明河离他越来越近,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落入他怀中。应淮序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他低头看去,胸膛处已经变得空荡荡一片,落入另一人手心里的只有破碎的泡沫。

泡沫侵入他的心脏,让他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的情绪,双眼却仍旧落下泪来。眼泪离开脸颊就变成坚硬的鲛珠朝前漂去,莹润的光芒在他眼前最后一闪,随即所有光亮都消失不见。

他坠入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