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第2页)

白泽第一个清醒过来。醒来时眼中尚有几分哀伤迷蒙,片刻后就重新归于死寂。

簿疑是第二个。

他眼中半分情绪也没显露,就好像从未陷入欲望之中。

应淮序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忧虑。上次剑灵跟他说明河已经生了心魔,他的心魔会又是什么呢?

杨英是三人中清醒得最晚的一个,不过他本就是凡人,还出身自皇家,会沉溺欲望倒也正常。

应淮序静静等着杨英醒来,见他睁眼后便笑道:“恭喜殿下。龙脉危机已经除去,殿下可以回家了。”

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自己最清楚。小龙被斩断的时候,他也像是终于将五脏六腑的浊气都吐出一样,感到无比轻松。然而他心中却不见松快。

那也算家吗?那个充满算计的、就在昨天还人人都恨不得他死的地方?

他喜欢什么,便有人管着不让他碰什么。他要时刻检查自己的言谈举止是不是符合礼仪,要时刻担心自己的为人处世是不是称得上贤明。少一分是失仪,多一分是失敬,稍有不慎就是墙倒众人推。

自出生起,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揣度旁人心意,都是为了讨旁人的欢心。他爱舞乐,可他宫中琴弦断裂都不敢去换,就为了那一副贤明的假相。他原本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不错,可现在却开始难以忍受。

没有龙脉命数干扰后,杨英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路上无人再前来刺杀,他们很快便回到皇宫。听闻晋王死里逃生,隋皇又喜又怒,为补偿爱子即刻下旨封为储君,一时间东宫来客络绎不绝。

皇宫中补药够多,按理来说不需要应淮序再割腕放血。但是凡人身体长时间服用龙血必定会上瘾,应淮序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是一点点减少供血。若真立刻就断掉,他怕杨英的身体承受不住那样大的落差,也不忍他受这样痛苦的折磨。

就算是一点点减少供血,杨英也还是会感到不适。应淮序不好开口说明原因,他自己也不问,难受起来就咬住布巾强行扛过来。

实在受不了时就开始吃各种各样味道浓烈古怪的东西,以此来刺激味蕾,让他暂时不去想念龙血的味道。他甚至找到一种带刺的味道苦涩的树叶,往往咀嚼到舌苔出血还不肯吐出来。

应淮序不忍见他受苦,便总想着法子给他解闷。有一次从燕翎冠中变出一对活燕,在殿内翩翩双飞了一会儿后,落到窗外檐下开始筑巢,看样子竟是想在东宫定居了。

应淮序自己都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发展,怕杨英不喜,正打算将它们带出去放生,却被杨英拦住。

“有它们作陪,我也可不孤单了。”

“殿下感觉孤单吗?我见东宫车马填门,还以为殿下快要厌烦见人了呢。”

杨英苦笑:“他们来看望我,又不是因为真正关心我,无非是见我成了太子,前来巴结罢了。我那些兄弟也不是真心为我,不过想看看我到底受了多重的伤而已。”

应淮序劝慰道:“知心者,一二人足矣。不说王侯,便是寻常百姓家,真情也是极为难寻的。殿下乃有大才者,等以后成家,还怕寻不到知心人吗?”

“怕是也难以寻到像你这样疼爱师侄的人。”

察觉到他话语中淡淡的不满,应淮序笑问:“殿下可是在责怪我这几日不常来探望?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殿下恕罪。我那小师侄这几日忽犯头疼,旧疾复发,故而不敢离身。”

“可请宫中御医为其诊治。”

“多谢殿下美意,只是修道之人病症恐非御医能解。在下打算提早带明河回去,请师门之人出手相助。”

杨英笑容淡了些:“这么说,独孤仙师今日是来辞行的?”

“是。”

“仙师要为小辈治病,孤不敢拦。但若孤以国师之位许卿,仙师可还愿回来?”

“殿下厚爱,独孤月感激不尽。但我等方外之人本不该入红尘,久居人间只会影响修行,恕我只能辜负殿下美意。”

“不能再等两日吗?”

“明河的病不能等。何况……”应淮序微顿,而后颊边泛起一丝微红,“便是他等得起,我也等不及了。我们已经耽搁太久,家中师长应当担心了。”

应淮序目光落在杨英脸上,而后又很快移开。他不能多看这张脸,每多看一眼,心中对师尊的想念便会增添一份。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望舒宫,便是什么都不做,只待在师尊书房看他处理宗门事务,那也极好。

“我知殿下心中已视我为至亲,故而不忍我离去。但我此番离去,也是为了去见我心中视为至亲之人。”

“你心中视为至亲之人……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

“你总是透过我,去看他。”

应淮序一时哑口无言。他不觉得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但是很显然,杨英比他以为的还要敏锐。即使在病重昏迷时,也能凭着直觉分辨出身边人的好恶。

见他不知怎么开口,杨英反倒宽和地笑笑:“孤没有责怪的意思。见到相似之人便移情,本也不是什么罪过。”

应淮序声如蚊呐:“倒也不全是移情……”

杨英含笑:“那便是真的有了。”

应淮序比划出一个极微小的距离:“真的就一点点。”

杨英看着他比划,忽而道:“等看过我登基大典后再走好不好?”

应淮序断然拒绝。隋皇年富力强,谁知会活多久。虽说历史上有传言说杨广是弑父登基,但距现在也还早着呢。

杨英不再劝。

应淮序离开那日,他亲自前来送行。

独孤仙师似乎没有说谎,他的小师侄或许真有头疼症,脸色比之前相见时更加苍白,怕见风,额上还绑了块布巾。他明明比一旁的师叔还要高上半个头,却非要依偎在师叔怀中,显现出一副可怜模样,果然就得到了更加细致的嘘寒问暖。

杨英静静看着他们登上马车渐渐远去。

他独自一人回到东宫,孤坐良久后才惊觉耳旁变得格外安静。他朝窗台檐下看去,泥巴巢xue里已经不见燕子身影。

连它们也厌恶这里的寒冷。在唯一一个可以给它们温暖的人离开后,它们也毫不留恋地选择离开。

在无眠独坐的第三个深夜,杨英摔碎应淮序留给他应急的信物。这是他们约定好遇到危险时的求救方式,只要玉碎,应淮序必定赶来。

然而应淮序在安顿好簿疑后急急忙忙赶回来时,却见到应该遇到危险的人好端端坐在台阶上。

没有刺客,也没有意外,只是一出“狼来了”的戏码。

“殿下?”

尽管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应淮序开口问的却是,“坐在地上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