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第2页)
就是因为太明白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才会这样惧怕簿疑在他身上画的符咒。
他朝毕渊冰招招手,待人走过来后忙不叠拉住他的手,“我记得渊冰也懂些医术,快帮我暂时封住经脉,别让冰魄散化进脏腑。”
毕渊冰没有动作,“少宫主应当好好休息。”
应淮序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悄声期盼,“好渊冰,你再帮我这一次。”
毕渊冰灰色的眼眸仍旧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
他只听从决真子命令,但也从不拒绝应淮序的请求。就算有些请求和决真子相悖,最多重复两遍,他就会毫无理由地应承下来。
他们彼此都清楚他最后的回答会是什么,然而应淮序每一次请求时,还是会不自觉带上一点可怜兮兮的情态,就像在决真子面前撒娇那样。
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无心无情的傀儡。
毕渊冰在床边跪下:“请少宫主伸手。”
作为决真子的心腹傀儡,毕渊冰的修为自然不可能差。他目前水平在元婴后期,比现在金丹后期的应淮序还要高出一个大境界。
这样的修为足够他带着应淮序,在不惊动宫门处那道禁制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去。
那道禁制是决真子专门为应淮序所设,多数时候是为了拦着外人,也有少数时候是为了拦着病中还要出去玩的小弟子——比如今天。
应淮序因为身体原因常年卧病在床,没有要事基本不会出望舒宫。就算出门也总是跟在决真子身后,像这样偷偷溜出去还是头一次。
显然这是应淮序有生以来最为任性的违令,连他也不能确保不会受罚,但毕渊冰仍旧答应了他。
望舒宫矗立在九霄穹顶,终年大雪茫茫。
这里天寒地冻寸草不生,没有一点可以隐蔽身形的地方,反正只是去去就回,应淮序也懒得动用隐匿法术,等决真子发现他不见时,他早把男主救下来了。
路上遇到两个小师侄,一眼就把他这个整天闭门不出、基本上是活在传说里的小师叔认出来,几句话之后就要自告奋勇帮忙去戒律堂报信。
应淮序一句“不必”还没出口,他们就已经蹦蹦跳跳跑出老远。
他笑着摇摇头。
“这里距离戒律堂不过数百米,哪里还需要他们报信呢?”
“早做准备,也是好的。”
“也对,毕竟是戒律堂,接人待物肯定更加慎重,是该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
听见这话,毕渊冰嘴角微动,像是也笑了一下。
戒律堂的准备和应淮序想象的准备不太一样。
两个小童话音刚落,堂中所有修士全都乱作一团。
施完洁净术后赶忙换上新衣,重整发髻重挑头饰,连最手残的修士都摘下发带,满屋子请求别人帮忙重新挽髻。
好不容易在镜子前确保衣冠整齐,殿堂干净,能让来客眼前一亮,又要忙着呼朋唤友,炫耀他们一会儿就能见到稀客贵客。
有新来的小修士看不懂眼前的兵荒马乱,拦住一旁正在乾坤囊里翻找的师兄。
“这个簪子这么漂亮,师兄为何不佩戴它?”
师兄看了一眼就撇开眼睛,手里动作不停。
“又不是小师叔所赠,我带它干什么?”
小修士正要问什么,就被师兄一句惊喜的“找到了”打断。
欢天喜地捧出来的簪子光流转玉,一看就不是凡品。小修士环视四周,发现全是喜气洋洋换衣服换首饰换法器的师兄师姐,不由瞠目结舌。
“那位小师叔……难道人人都有赠送礼物?”
“那可不,应师叔是满宗门最慷慨的人了。”那师兄看了小修士一眼,眼底显出几分可惜情绪,“本来新人入宗门,应师叔也是要送礼的。但前两日师叔生病,望舒宫闭门谢客,往来传信都被隔断,师叔兴许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拍了下小修士的肩膀,安慰道,“不过没事,师叔现在肯定已经病好,说不定今天见到你这个生面孔,还会跟你说两句话。”
小修士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师兄这话实在有些离谱。
他虽然才拜入宗门两三日,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宗门的情况。九霄山脉总共十一峰,除主脉望舒宫以外,还有两峰宫主也不爱收徒。剩下八宫弟子,就是只算内门也已经多得数不胜数,更别提他还只是一个在主脉后山打杂的外门弟子。
他和自己的师尊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呢!
应淮序刚走到戒律堂外,便有人出门迎接。
来人是戒律堂的堂主,也是玄度宗中的青年才俊,按辈分来算,应淮序得叫他一声师兄。
隔老远他便笑着行礼,朗声问道:“严师兄近来可好?”
回答的声音中气十足:“好得很!”
“师兄在里面坐等淮序就是了,何必出来呢?”
“怕你病没好就跑出来,万一走两步人就散了,你师尊还不得把我的戒律堂给掀了!”
藏在清隽道袍之下也显得魁梧的壮汉大步朝前走来。
“师弟来这里干什么?又是哪个家伙传信让你求情了?”
“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望舒宫那么多千里传音的法器,师弟不用,难道是要供起来吗?”
应淮序走到严堂主身边,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兄,事关重大。”
见他这样严肃,严堂主也压低声音:“你说的莫非是你师兄林沉风那个徒弟?”
“是他。”
严堂主恍然:“难怪你要来求情,他这回确实是遭大罪了。”
应淮序眉间浮上两分忧色:“请师兄带我去刑房,我想先看看他的伤势。”
严堂主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也不说答不答应,只顾埋头往前走,嘴里念念有词,“哪里用得着去刑房,你一进去就看见了。”
就在严堂主带着应淮序疾步往堂内走的时候,留守堂中的弟子正在做最后的调整。
突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正在打扫影壁的两个人一惊,擡头喝道:“喂!你安静点,待会儿应师叔要来,别吵到他。”
被锁链吊在影壁上的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他唇角干裂,连开口都艰难。
“请把我放下来。”
两个年轻修士对视一眼。
稀奇,这个人被用刑后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倒是肯开口了。
其中一人问:“为什么要放你?”
簿疑沉默,片刻后道:“我身上有血,不想被师叔看见。”
他的脸被汗湿的发丝挡住,模糊不清,脸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影壁下的两人对他的表情并不关心,自顾自讨论起来。
簿疑嘴角一扯。
这些人向来避他如蛇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跟他说话的。他在他们眼里是没有名字的怪物,用“喂”来指代他已经算是对他的敬称。
更多时候,他叫做“杂种”和“魔头”。
杂种魔头不像同门那样收到过稀客的礼物,却也仍然把这样的日子视作节日。所有人都忙着高兴去了,他也能从繁杂的劳作和欺侮中偷得半日清闲。
至于节日的主人,换做以前他总会特意回避,然而今天被吊在这里,却是避无可避。
他不想见他,至少不愿意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那两人还在讨论。
“他说的有理,要不还是把他放下来?”
“不行,万一严堂主责罚……”
“有应师叔在,堂主不会罚我们的吧?”
他们还没讨论出结果来,已经有人先一步作出决定。
远处划来的剑气轻易就把碎鳞笼的禁制弹开,影壁之上万千断剑瞬间炸裂,被束缚其中的少年终于得到解脱,跌落在地上,溅起一大片尘土。
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擡头看向剑气划来的方向。
到底还是避无可避。
他目中无人的师尊林沉风和师祖决真子眼里唯一能放进去的人——望舒宫少宫主应淮序。
穿的不是多么鲜亮的颜色,不过是较素净的燕尾青,然而就算这样,也好似自云端而来,与他不处于一个世界。
那是玄度宗的一轮月亮,不很夺目也不很黯淡,就那样温温润润亮着,照见清泉还是照见清泉底下嶙峋的怪石,月亮从不在意。
簿疑像是双眼被刺痛一般倏地低下头。
原来……月亮也会照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