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账海行舟(第2页)
“火从信生,断信则熄。”杜预缓缓坐下,指尖轻叩案面,“成都靠账立信,账在,民信就在。我们不争城池,只断其舟——让它账海无舟,信无所载。”
帐外风起,卷动帘幕。
杜预望着地图上那条蜿蜒南去的渭水,仿佛已看见火光映江,纸灰如雪。
但他不知,就在七日前,李息已伏案三夜,推演敌情三十七变。
他深知杜预残部必不会坐视公算庭成势,而账册一旦集中,便是致命破绽。
于是,他悄然下令:所有核心账册,分三路南运。
只是此刻,无人知晓这三路归途将通向何方。
夜雨如注,渭水渡口火光冲天。
江面翻涌着黑浪,火舌舔舐着残破的船骸,浓烟混着雨水蒸腾成灰白色的雾。
魏续立于岸边高坡,甲胄未解,手中长刀滴血,脚下跪着一名被俘的运船小吏,瑟瑟发抖。
“说!还有几船?”魏续一脚踹翻小吏,声如雷霆。
小吏颤声道:“只……只有这两艘,盐船夹账,已是全部……”
魏续冷笑,挥手命人拖走。
他转身望向江心仍在燃烧的残骸,心头却无半分畅快。
那箱抢来的残卷他已命人连夜整理,翻开一看,尽是些三年前的军粮出入清单、屯田损耗报表,连个新墨印都没有。
他本以为能截得核心账册,动摇公算庭根基,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空烧。
而此刻,百里之外,子午道南段一处荒庙中,风雨敲打着破瓦。
一名身披麻布僧袍的老者盘坐于地,背脊微驼,脸上皱纹如刻,手中木鱼轻敲,口中喃喃诵念:“一归十,十归百,积毫厘而成山川……”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如算珠落盘。
他名苏文谦,原是幽州火头军,二十年前因识字懂算,被早年推行“账法下乡”的陈子元亲授《格算初典》。
此后半生颠沛,从军、退役、流徙,唯独这“账道”未曾放下。
今夜,他解开背上的油布包袱,取出一卷用羊皮裹紧的图册——正是《格算图谱·正本副录》与七县民债实据。
他吹灭油灯,在黑暗中以炭笔在庙墙之上默录副本,笔尖划过土墙,沙沙如雨。
每记一村,便合掌低语:“债不亡,法不灭。”
而在更西的迁徙流民队列中,一口沉重棺木缓缓前行。
棺中并无尸身,只层层叠叠塞满了账册与凭证,外覆草席,混在数百户逃旱灾的百姓之中,无人起疑。
领队的老妪拄着拐杖,实为黄琬之安插的密探,她每过一关,便以暗语向成都传递消息:“风顺,舟未沉。”
金城幕府,杜预静坐于灯下。
案上沙盘已被劈裂,红线纵横,却被一剑斩断多处。
他闭目良久,忽而轻笑出声:“我算尽人心诡变,却忘了——他们早已不在账上争利,而在道上立信。”
亲兵入报:“游方账僧已过阳平关,守将未拦,因其持有成都特颁《算僧通行牒》,印鉴无误。”
杜预猛然睁眼,眸中寒光暴涨。
“通行牒?那是我去年仿制的模板……他们竟反过来用它做真?!”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忽然顿住,“等等……三路?不,不止三路。他们是用‘账’本身在布阵——明路诱敌,暗路传信,虚实相生,连我都会误判哪一卷才是真本。”
他望着沙盘上那七条若隐若现的南行小径,如同大地脉络,悄然连接着上邽与成都。
火可焚纸,却断不了这层层递进、互为印证的“账网”。
三日后,成都密室。
烛光微摇,陈子元亲手展开最新送达的完整账卷,指尖抚过“格算图谱”封底那枚火漆印——纹样为双算交叉,底刻“民信为本”四字。
他久久未语。
李息立于侧旁,低声道:“三路皆通,唯盐船两艘被焚,但内容无涉核心。苏文谦已入蜀境,预计七日可达。黄琬之已在筹备第二轮‘公算巡审’,拟推至金城、武威。”
陈子元点头,目光沉静如深潭。
“火能烧船,烧不了庙。账可毁于一时,立于百世。”他缓缓起身,提笔在案上写下八字:“以账载道,以道制势。”
忽有侍从轻叩门扉:“主君,西园别院已备妥。那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