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守夜(第2页)

人影晃动,有穿着华美宫装的女子身影,笑声温婉而遥远。

有挺拔男子的宽厚背影,有清瘦书卷气的少年,大概是尚未归家的二哥穆玥,还有个始终温润含笑,站在她身边的高挑身影,是大哥穆锦。

他们在花树下说着什么,听不清,只有一种暖意融融。

渐渐地,笑声仿佛被吞噬,温暖的金黄色像是被泼翻了墨缸,瞬间被一种粘稠的猩红浸染。

“砰!”剧烈的爆裂声骤然在梦中撕裂。

假山轰然崩塌,亭台扭曲着倒下,刚才还娇艳欲滴的花朵在一股狂暴的力量下被撕扯,践踏,眨眼间化为烂泥。

一个高大的身影冲破这片猩红背景,闯入楚明姝的视野。

广陵王凌昭弘!

他五官因愤怒和暴戾扭曲变形,双目赤红,死死钉在穆锦的身上,嘶吼着:“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楚明姝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她看到凌昭弘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凶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佩剑,剑尖直指穆锦的心口,整个人挟裹着摧毁一切的疯狂,狠狠扑了过去。

“不——!”楚明姝用尽全身力气尖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奔。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是脖颈骤然一紧,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掐住了她的喉咙。

巨大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一切。

凌昭弘死死盯着被逼退一步的穆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你再走近一步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拧断她的脖子!”

楚明姝无法呼吸,无法发声,连思考都被掐断。

不知过了多久。

“啊——!”嘶哑到变了调的惊呼出口。

楚明姝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眼睛在惊恐中骤然睁开。

面前是绣着精美花纹的帐顶。

身下是厚软的锦褥。

哪里有什么血红的花园?哪里有什么面目狰狞的广陵王?

冷汗如同无数虫子瞬间爬满全身,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

她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扯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紧紧裹住,拼命缩向拔步床最里面的床角,后背死死抵住床板。

夜色浓稠如墨,从窗棂缝隙渗透进来,带着刺骨的寒。

尖利的惊叫仿佛还在耳边炸开。

啪嗒。

非常轻微的硬物落地声。声音来自头顶上方。

几乎在同一刹那,微弱的橘色火光就在角落亮起。

楚明姝本能地一缩,惊惶抬眼。

一个单薄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落在拔步床脚踏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幔,人影清晰起来。

是岸芷。

她一手稳稳端着刚刚点燃的蜡烛铜托,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帐内和四周,确认无异常,才低声问:“小姐?”

灯火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床架和垂下的烟罗纱帐。

楚明姝看清了来人的刹那,紧绷的身体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猛地松弛下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喉头火辣辣地疼。

岸芷似乎并不意外,她将烛台轻轻放在离床不远的高几上,烛光将拔步床周围的小块区域照得一片透亮。

她解释道:“方才奴婢在上面待着。”她指了指房梁,“落地惊到小姐了,是奴婢的不是。惊了小姐的梦。”

“上面?”楚明姝靠在床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头顶。

那里只有雕花的承尘,光线照不到的角落依旧深邃。

想象一个少女整夜无声无息地蛰伏在那样的高处,楚明姝心底的惊愕压过了恐惧。

“嗯。”岸芷的回应简洁干脆,“梁上视野更好,能顾着整个屋子和门窗。大少爷交代过,夜里值守,须时刻警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得懈怠或睡沉过去,以防不测。奴婢和汀兰轮替。”

这哪里是守夜?分明是行军打仗般的警戒。

楚明姝无言以对,大哥的安排竟到了如此缜密的地步。

岸芷见楚明姝脸色依旧苍白,又上前一步,直接问道:“小姐刚才梦到了什么?可是有人欺负小姐?”

她问得直白,目光锐利。

楚明姝心头一跳,喉咙梗了梗。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声音依旧沙哑:“没什么……只是一个不好的梦,梦到从高处摔下来了。”

这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拙劣。

岸芷盯着楚明姝的眼睛看了片刻,并没有追问。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温着的水壶,倒了一小杯温水递过去。

楚明姝接过,一饮而尽。

“时辰还早,小姐再睡会儿吧。”岸芷说道,声音没什么起伏,“奴婢就在这儿守着,哪也不去。”

楚明姝的精神因刚才那场惊吓而绷紧着。

她看了一眼岸芷,又看向墙边窗下那张贵妃榻,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这里亮着灯,我也安心些。岸芷,你别老站着,去那边小榻上歪着歇一会儿吧,我若有事,轻声唤你便是。”

守一夜本就很辛苦,何况还要保持那种高度警戒的状态?

岸芷立刻摇头:“不行。大少爷说过,值守就是值守,片刻不能离岗,更不能松懈安眠。小姐安心睡吧,奴婢这样就很好。”

楚明姝闻言,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她撑着身子,将床上另一床薄丝锦被拉了过来,轻轻披在岸芷的背上。

岸芷的身体似乎在那刹那微微顿了一下,但并未躲闪,也没有推拒。

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只是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坐姿显得更自然一些。

“谢小姐。”

随即合上双眼,如同陷入了浅睡。

但楚明姝知道,那只是表象,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这闭着眼的少女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楚明姝的眼皮越来越沉,靠着软枕,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岸芷的背影,终是抵不过睡意,合上了眼帘。

这一次,没有噩梦来袭。

再醒来时,帐外的世界已是大亮。

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格和烟罗纱,暖暖地洒在拔步床内。

楚明姝睁开眼,有一瞬的恍惚。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只剩下模糊的虚影。

唯有意识最深处残留的一点心悸,提醒着她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