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94章
裴玠只暼了一眼,便就缓缓垂下了眼眸。
是个生面孔,他穿着粗葛布布袍,二十年岁的样子,应也是个读书人,裴玠以往从未见过此人。
站在他一旁的张伯见状,先为出声道,“这位要见公子您,说是您的友人要他带话给您。”
裴玠闻言,轻轻抬眸看了张伯一眼,尔后又看向来传话的男子。
“您就是裴公子了,孙朗孙公子是您的好友吧,他今日和朋友宴饮,在席间上喝多了酒水,他给了我一些银子,让我来和公子知会一声,希望您能过去接一下他。”
“多谢你前来,可否告知我……他此刻具体在哪儿?”
他和孙朗上午一道去了趟南湖,但从南湖回来后,他们二人便就已经分开了。
临近乡试,裴玠以为孙朗会回府看书,让他没想到的是,白日里他才和自己一道看完南湖风景,到了晚间,他竟还应邀去参加宴席。
更甚之,孙朗他还喝多了酒。
“孙公子他,在千味楼。”听了话,身前人温声回道。
似是怕他寻人不方便,男子想了想,于是又多说一句,“他们的宴席,是在二楼的一个雅间中。”
“好的,我知道了,今日这事,真是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我毕竟是收了他的银钱,做好这些事,都是我的本分。”
“孙公子的话……我已经带到,此刻时辰也不早了,若公子你没什么想问的,那我就先离开了。”
“行。”
裴玠听了,轻轻的应了他一声好。
透过支开的窗扇,裴玠看着张伯将男子送走,小院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仿佛这个月夜,不曾有人扣响过木门一般,短暂消失的虫鸣声,又渐次响起。
裴玠轻扫了一眼博古架上的沙漏,他起身整了整自己微皱的衣袖,俯身吹灭长案上的暖黄烛火,尔后抬手推开木门,提步跨进了夜幕之中。
……
月上柳梢,夜如浓墨。
街道上乍起的晚风,吹得一排排屋檐下的红绉纱灯笼,随风轻轻晃动。
“公子,今日的事夏蝉感激不尽,若非你,我爹他肯定也要将小妹给卖了。”
灯笼光照不进的深巷里,传来一男一女低低的谈话声。
“不必感激,我帮你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帮你,都是有代价的。”
“这些我知道,公子有什么地方,是夏蝉可以帮你的吗?”
裴玠赶来千味楼的路上,恰经过这一处深巷。
夜色下,先是一窈窕身影的女子出现在这僻静的巷子里,紧接着,墙后又跟出了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裴玠轻暼了一眼,他没有多想。
方才俩人低语谈话声,他隐约听到了些,虽不知具体谈了什么,但他知晓,那两人相识,紧跟女子其后的那个男人,并不会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而瞧她女子的衣衫着装,深夜里还在街上闲逛,想来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出了深巷,街道上的人渐变多了起来,虽不如白日里那般喧闹繁华,但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也是三五结伴而行,来来往往。
也是在走出深巷的那一刻,裴玠莫名觉得有些不对,他猛地止住脚步,浅浅思量,终于意识到了那处不对,方才那男子的声,他似在哪儿听过一般。
晚风还在继续吹拂,裴玠抬眸看向前方的阑珊夜景,感受着风从指间悄悄拂过时的凉意。
这一路上,裴玠没再想方才的事,直到到了千味楼门外,无意间暼到那站在街对面的那道背影时。
须臾间,裴玠终于明白,方才深巷里,他为何会觉着那个声有些熟悉了。
不久前,他暼到的那道男子身影,原来竟是他?
酒楼里的伙计见来了客,忙满面红光,热情满满的笑迎他进内。
“客官,你看看本酒楼特色菜品,你可想要……”
“我是过来寻人的。”伙计的话还未说完,裴玠便轻声打断了他。
伙计的听了,也没失落,脸上依旧挂着一幅笑颜。
“那客官您,可知道您的朋友在几楼?”
裴玠抬眸朝二楼看了眼,尔后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我自己过去寻他就可以。”
“好嘞,那劳烦客官您,小的就不亲自带你上去了。”
说罢,裴玠便转身,沿着楼梯朝着二楼走去。
不疾不徐的走动间,裴玠眸光不动声色的暼了眼街道斜对面,谢韫已经没在那儿了。
裴玠稍敛下颌,他微垂下的眼眸里,掠过一抹说不出的烦躁。
想起接下来还有事要办,裴玠轻抿了抿唇,继续提步向前走去。
五六月的江南,正是多雨的梅雨时节。
这一日,戌时的梆子声敲过后没多久,天又骤然间下起了滂沱大雨来。
远远的天边,又接着来了几道轰隆隆的闷雷声。
孟府的东厢房中,烛火的光映在一扇扇的窗纱上,一片昏黄。
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的青瓦,和雕花隔扇的窗棂上,却还是遮掩不了从厢房之中传出的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响。
“你说你,真是该说你什么好,既然从晚吟那儿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为何非等不及,要在母亲和外人跟前说出来呢?”
从随从的口中,孟致远已经知道今日傍晚时发生的事。
“这事,我也知是自己错了。”
听着老爷的话,孟氏低着头,紧捏着手中的绣帕,吞吞吐吐道,“当时……我,我也不知怎么个回事,昏头似的就将话说了出来。”
“上回那事,母亲生气了许久,还是因为晚吟,母亲这两日的心情才好了些。结果,你今日……”孟致远话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他轻叹了口气,觉着此刻谈这些也没什么意义,索性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母亲有母亲的心思,孟氏有孟氏的想法,他知道她们俩人其实都没有错。
只是,孟致远夹在俩人中间,也着实为难的厉害。
他才干平平,也不大擅长处理后宅里的这些事宜,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夫人,想要在中间维持平衡,真是太难的一件事。
他是母亲的二子,他上面原本有个长兄,和母亲一般聪慧伶俐,只是后来因为一场意外,父亲和大哥都在那场事故中去世,母亲身边就只有了他这一子。
见父亲去世,孟氏旁支都想来抢夺他们这一支的财产,但凡母亲怯懦无能一些,主支的一切早被瓜分抢夺的一干二净。
可他的母亲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她独自带大他和小妹,还不顾艰难辛苦,料理经营好父亲留下的大小产业。
短短数年间,她不仅稳住了家中的生意,还将家族中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即便旁支的几位叔伯,亦是对母亲的能力佩服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