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雁门石碑(第2页)
碑面的光突然大盛。周铁牛眯眼再看——
是将军。他躺在血泊里,铠甲裂成碎片,脸上的血已经干了,结成黑痂。他望着天,眼睛半睁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旁边有个小兵,十四五岁模样,正用布给他擦脸。小兵的手在抖,擦一下,将军的血就把布染得更红。
\"将军...\"小兵抽着鼻子,\"我...我背您回家。\"
将军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家?我的家在哪儿?\"他抬起手,摸了摸小兵的头,\"你才十六岁...活着,好好活着...\"
小兵的眼泪滴在将军脸上,和血混在一起,流进将军的耳朵里。他突然剧烈地抽搐,手指抠进泥土里,指甲缝里全是血:\"别...别让后人只记得我...记得这仗...要记得...要记得...\"
画面突然模糊了。周铁牛抹了把脸,发现自己满脸是泪。碑面的光渐渐暗下去,只剩几点火星子在石面跳跃,像极了当年战场上未熄的余烬。
第二日清晨,赵乡绅又来了。他脸色煞白,手里攥着那块焦了角的檀木牌。
\"铁牛叔...\"他声音发颤,\"昨儿后半夜...我做了个梦。\"
周铁牛正在擦碑,头也不抬:\"梦见啥了?\"
\"梦见...梦见个穿红袍的小校,举着旗冲我喊。\"赵
乡绅咽了口唾沫,\"他的脸被血糊住了,可我认得他——是当年在乱石坡战死的兵。他说:''你为啥要刻字?你为啥要让我们被人记住名字?''\"
周铁牛放下布,抬头看他:\"后来呢?\"
\"后来...\"赵乡绅的腿开始打颤,\"后来他的手从碑里伸出来,抓我的脸。我疼得直喊,一睁眼,脸上真有五道血印子!\"他掀起袖子,胳膊上有道青紫色的印子,\"您看!这...这是真的!\"
周铁牛没说话。他知道,这是碑在显灵。当年那些没机会说话的兵,那些被名字埋没的人,总得找个法子让人记住他们为啥而死。
打那以后,再没人敢在无字碑上刻字。倒是每年清明,总有人带着酒食来碑前坐会儿。有当兵的,有种地的,有教书先生,也有贩夫走卒。他们不说\"将军英明\",不说\"忠勇可嘉\",只说:\"当年的事儿,我们记着呢。\"
周铁牛活到九十岁。临终前,他把孙子叫到碑前:\"娃啊,这碑为啥没字?因为它不是给将军立的,是给打仗的人立的。他们不是英雄,是爹,是儿子,是丈夫。他们打了仗,死了人,流了血——这些,得让后人记着。\"
孙子似懂非懂地点头。他望着碑面,忽然觉得那光滑的石面像面镜子,照见了自己的影子。影子旁边,好像还有好多影子,有的穿玄甲,有的穿皮甲,有的穿碎花裙,都在冲他笑。
后来,雁门关外的百姓都说,每逢血月当空,无字碑就会泛起微光。凑近了看,能看见模糊的人影在走动,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还有若有若无的低语——像是在说:\"别忘了,我们为啥而战。\"
再后来,有个读书人来这儿题诗,写的是:\"青石无字记征人,血火当年照月轮。莫道英雄留姓字,千秋肝胆照白云。\"
可村民们都说,这诗不如无字碑好。因为碑上没字,所以啥都能装;因为啥都能装,所以啥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