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观影-甜水巷
天幕幽光沉落,泼墨般浸染出一条破败巷弄。-n^i?a′o^s/h^u_w/.¢c_o/m¢青石板缝隙钻出顽强的野草,两侧土墙斑驳,大片墙皮己然剥落。巷口有一口枯井,井旁歪斜的木牌上,“甜水巷”三字被风雨蚀得模糊难辨。
“甜水巷,名自巷口那口甘泉井。然或因泉脉暗移,或因地气变迁,甘霖忽竭。水竭,则巷败。此巷位于坊市与出城道路交接处,巷窄而深。在江湖纷乱,匪盗猖獗之时,此种地段便最易成为三不管地界。久而久之,此巷人家迁移,此地便成了人踪杳杳之处,唯余断壁残垣,蛛网空灶。好似春风年复又一年,唯独在此地绕道而行。而在那一年,却见春风无意拂巷弄。”
天幕光色渐渐转暖,人声如沸水初腾,“西顾门”的牌匾被揭开红绸,彼时年仅十七岁的李相夷意气风发,而那一年,甜水巷也迎来了新的住户。
穿着短打的汉子指挥着众人喊着号子,将一根新的粗壮梁木稳稳架上修葺一新的屋架,那些尚可居住的房屋,其外破败的墙皮也被重新抹上了新灰。原本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重新补上新砖,恢复了平整。就连那口干涸的枯井,也被重新打通,清冽甘甜的井水再次冒出。
视角随着一位梳着圆髻的年轻妇人的身影,在巷子里缓缓移动。眼前的景象从荒芜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恰似春风终于吹进了这条沉寂许久的巷子。
“接好喽!新腌的芥菜疙瘩!你家新米正好下锅,配这个可香啦!” 墙那边突然冒出个脑袋,是一位系着头巾的妇人,十分利落干练,笑声也洪亮。
墙内的小妇人忙不迭接住,笑嗔道:“王婶!您这手劲!我都差点没接住!”
“哎,你家小杨不是接暗器最拿手吗?咋没想着教你几招正经功夫,新婚也得想点正经……”
“王婶!!”
巷子里响起善意的哄笑,远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妇人们隔着矮墙的闲话声、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滚烫的生机,如同重获甘泉的井水,汩汩涌出,浸润每一寸曾经死寂的泥土。
西顾门内,窝在台阶上的众人看着天幕,也狭促憋着笑,只有小杨涨红了脸,大声道:“你们笑什么笑!!”
不说还好,一说哄笑声更是爆发开来,只有小许扒拉着身边的吴大能,着急问道:“你们笑什么?笑什么?快讲来听听啊!”
吴大能一手按下小许,明天他就叫媳妇儿给小许去介绍介绍姑娘,这孩子傻不愣登的!
画面流转,甜水巷己是屋舍俨然,炊烟袅袅。晾晒的衣裳在风中飘荡,天幕下的人仿佛都能闻到衣裳散发出皂角的清香。
巷口空地,几个小孩正聚作一团。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手持一柄磨得光滑的精巧木剑,叉腰站在一块大石上,小脸绷得严肃,脆生生喝道:“呔!吾乃西顾门主李相夷是也!尔等邪魔外道,速速受死!” 木剑一指,颇有气势。
他对面,几个被“钦点”为匪徒的孩子不干了,其中一个胖墩儿嘴一瘪,带着哭腔抗议:“虎子,不对!!凭啥又是我当匪!上次就是我!我也要当李门主!” 说着就要去抢木剑。
“就不给!小胖你胖得像球!李门主多威风!怎么会是小胖子!” 虎子忙把木剑藏到身后。
“你才胖!我姓庞!!不是胖!李门主最是讲公道!我们一人一次!!”小胖墩儿气急,扑上去就要扭打。*白^马!书\院! +已¢发+布*最+新`章,节·
虎子瘦条条的,瞬间被体重压制了,哇哇大哭,小胖墩也跟着大哭,边哭边嚷:“我不胖!!”
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闻声从院里探出头,骂道,“吴明哲!你说谁胖呢?!小庞也别哭,你圆乎乎多喜庆!!就你俩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样子还想当李门主?李门主像你们这样吗?羞不羞!都给我消停点!再闹你俩晚上都没饭吃!”
两小孩顿时偃旗息鼓,互相瞪着眼,气鼓鼓地别开头。
胖墩墩的老庞,和天幕上胖墩墩的小庞简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憨憨地笑着,毫不在意。吴大能忙凑近老庞,“对不住,对不住,我家虎子今晚我就回去收……”
话未说完,天幕上的暖色骤然褪尽!如同被泼上一桶冰冷的墨汁。
无数素麻白幡,毫无征兆地,几乎是从巷子每一户门楣、每一扇窗棂垂落!
刚刚还在哇哇大哭的虎子,此刻小脸木讷又仓惶,他紧紧攥着身旁低头垂泪的母亲的衣角。
虎子仰着头,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母亲不断滚落的泪珠,又看看满巷飘摇的、如同招魂手臂的白幡,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惶惑和不解,怯生生地问:“娘…娘,你别哭…爹去哪里了?李门主呢?”
天幕下,所有人骤然一静。
林大娘子蹲下身,声音沙哑,起皮的嘴唇抿了抿,努力挤出一丝安抚的弧度:“虎子乖…你爹他…爹跟着李门主,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剿匪去了…”
她将孩子紧紧搂进怀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破碎的声音从齿缝里溢出:“…等你长大些…就…就知道了…”
天幕下,
吴大能原本半倚着老庞的身子,此刻如遭雷击,他死死盯着天幕上那身刺目的麻衣和儿子木然的小脸。魁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多亏老庞一把扶住,才不至于栽倒。
老庞原本憨笑的神色凝固,显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阴鸷,他沉声道:“没事,门主没事,我们没死,云彼丘死了,没事儿。”
老庞慢悠悠的声音透着寒意,“佛白石以后在江湖上遇见,就当陌路人,不用讲什么情面。还有那个肖紫衿,他管钱账,西顾门他提出散的,后面那个破百川院估计也是他管这些。就因为棺材铺老板骂了几句,便撒手不管兄弟们的家眷了?呵……另外,还有单、孤、刀……兄弟们,门主和我们都还活着的……”
清源山的山路上,李莲花看着天幕上那个穿着一身刺目的、不合身的粗麻孝衣的小孩,猛地停了脚步。他的手无力地垂落,突然间……他不敢了,不敢去,不敢见,就这么突然地不敢了。
甜水巷从荒芜到喧腾再到被素麻白幡吞噬,如同沉重的碾轮,压在他的心里,明明知道的,怎么才走到这里,就怕了呢?
李相夷低垂着头,像棵被霜打过的小树苗,一滴泪毫无征兆地“吧嗒”落下。
那“吧嗒”一声,把少师惊得一抖。
孙婆婆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个会哭的孩子呢。她没再看李相夷,只抬头看着天幕,缓缓道:“甜水巷的梁,是他们自己扛起来的,甜水巷的灶,是这些人自己烧热的。_小_说*宅· `追¢最.新?章′节¨但甜水巷的安稳,是因为你,李相夷。江湖乱象,是因为你终结的,不然甜水巷还是荒芜的甜水巷。”
“他们的家人跟了你,是信你能让这世道少点‘匪’!让孩子能安心在巷口演‘李门主’!”孙婆婆声音带着坚定,继续道:“李相夷,带着你的兄弟,好好活着!把这世道该清的‘匪’,都清干净!让甜水巷的灶台,永远热着!让巷口的孩子,永远能抢着当‘李相夷’!听见没有?!”
李相夷紧紧握紧手中少师剑,身子紧绷,好似缓了许久,才终于挤出了一声没有哭腔的“嗯”。
孙婆婆突然无声地笑了,还是要面子的小孩子呢。
清源山的山路,绝音走过无数次,世事变幻,山路也随之改变,可这条下山的路,从未像此刻这般艰难。
绝音认真看着李莲花,他突然拉起李莲花手腕,下定决心一般,拉着李莲花坚定地往前走,李莲花有些发愣,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
少年莽莽撞撞地只顾低头往前走,走得很用力,好像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绷紧着。他一股脑儿地大声道:“李莲花,都过去了,也都会过去的。没有李相夷,甜水巷可能是枯水巷,可能是块荒地。他们分散在江湖,也会在江湖飘零。孙婆婆说过,五十八个门人,大都骨子里就嫉恶如仇,她说…她说这种人在乱糟糟的江湖就是活不长,安稳不了。他们的家人都很好!能活得安稳!因为他们不管遇到什么都努力活,是他们够好,也是因为你够好,你去看看真的活生生的他们,你去看看!不要怕!”
李莲花被小孩拉得都有些踉跄了,笛飞声看着一身蛮劲的小孩不管不顾往前冲,李莲花要是再轻点,都要被小孩跟拉风筝似的拉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