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出发

天还未亮透,王府的青砖地上凝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檐角的铜铃被晨风吹得轻晃,却没发出声响——不是柳林刻意为之,而是周遭的气流仍习惯性地随他心意收敛,连这点细碎的动静都压得极轻。

庭院里的几株老梅开得正盛,枝桠斜斜地探过回廊,花瓣上沾着的霜粒在微光里泛着冷白,像谁撒了把碎星子在枝头。西侧庖厨的烟囱里飘出淡青色的烟,裹着米粥的香气和碳火气,慢悠悠地缠上梅枝,倒比昨日大殿里那冰裂纹釉瓶更让人觉得真切。

柳林已换了身玄色劲装,暗金龙纹收在衣料内侧,只在转身时隐约可见。他站在回廊下,望着石阶下肃立的冀、青、幽、并四州主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暖玉,触手温凉,是周媚儿昨日亲手系上的,她当时还笑着说:“带着吧,北地寒,暖玉能养气。”

“柳帅,这雾煞邪性得很,前锋营昨夜折损过半,要不要再从各州调些弓弩营补充?”冀州主官往前半步,声音压得很低。他鬓角挂着霜,显然是天不亮就从州府赶来,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油纸边角被热气熏得发潮,“内子凌晨起了灶,烤了些胡麻饼,夹了羊肉馅,路上垫垫?”

柳林接过纸包,指尖触到温热的饼边,那点带着烟火气的温度顺着指尖漫上来,让心里那点“画外看画”的疏离淡了些。“不必。”他掂了掂饼的分量,语气平和,“破雾甲本就重,人多了反倒是累赘。再说,对付雾煞,靠的不是人多。”

青州主官是个文臣,此刻正对着出征的队伍出神。那两万人马静立在晨雾里,甲胄不反光,兵刃不出声,连呼吸都透着股默契的匀净,倒像是片沉默的影子,与周遭的雾气融在了一起。“朝廷那边……”他犹豫着开口,手里的玉扳指转了半圈,“监军使昨日还派人来问,说柳帅您迟迟不动,是不是想坐视镇魔司覆灭?言辞间,颇有些不善。”

“坐视?”柳林轻笑一声,指尖的暖玉突然泛起微光,廊下的霜粒竟顺着青砖的纹路,缓缓聚成“镇魔司”三个字,又在呼吸间化散,“他们求的是‘救’,是要保住镇魔司的脸面;我给的是‘活’,是要护住那些还没死透的人。本就不是一回事。”

幽州主官是武将出身,闻言重重一哼,腰间的佩剑被他按得轻响:“那帮文官懂个屁!三年前若不是他们拦着,叶将军怎会……”话说到一半,瞥见柳林眼底的平静,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抱拳道,“末将已传令各州关卡,但凡柳帅的人马经过,粮草军械一概优先,不必走朝廷的流程。谁敢啰嗦,直接军法处置!”

并州主官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锦袋上绣着并州特有的狼图腾:“这是并州矿工刚挖出来的‘避雾石’,连夜磨成了粉,遇雾能显形。虽不及柳帅您的神通,但给弟兄们贴身带着,总能多几分底气。”他顿了顿,补充道,“挖这石头时,矿道塌了半边,三个老矿工没出来……他们说,能护着柳帅,值了。”

柳林接过锦囊,指尖刚触到布料,就已“看”到里面的石粉——每一粒都带着地底岩层的寒气,还混着矿工指尖的汗味、石屑的土味,甚至能“闻”到矿道里潮湿的霉味。这种带着“人间烟火”的实在,让他心头那层淡淡的隔膜又薄了些。

“多谢。”他将锦囊递给身后的刘武,目光扫过四位主官。冀州主官眼底的担忧、青州主官的审慎、幽州主官的愤懑、并州主官的沉稳,都清晰得如同镜中倒影。从前他看这些,是看“人心”,是权衡利弊;此刻再看,却像是看到了他们各自的“根”——冀州主官的祖宅在城外的杏花村,院里种着三棵老杏树,是他小时候亲手栽的;青州主官的女儿在书院读书,最爱的是临摹柳林从前写的字帖;幽州主官的战马是叶龙武当年送的,马鞍上还留着叶龙武刻的“忠”字……这些琐碎的“牵绊”,竟比沙盘上的兵卒更让他觉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