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罪龙之死(第2页)
在这场惨烈的内心战争中,天平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趋势,向“囚徒”的一方倾斜。原因无他,只因为“三万亿”这个砝码,实在是太重了,它重得足以压垮一切情感,碾碎所有尊严。
内心的风暴,终将平息,当理性的冰雪最终覆盖了情感的火山,抉择便已在无声中做出,这个过程,没有戏剧性的宣告,没有大声的呐喊,只有一系列细微、却充满了沉重仪式感的动作变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擂台之上,血与尘混合的气味浓郁得令人作呕,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陈楚的眼睛。
就在片刻之前,陈楚的眼睛之中还是被无尽杀意彻底浸染的血色深渊,是疯狂与毁灭的具象化,在那片猩红的世界里,没有理智,没有情感,只有最原始的、撕裂一切的本能,世界在他的视野中,是一片扭曲的、燃烧的血色滤镜,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尖锐的嘶鸣,唯有对手心脏的跳动声,如同战鼓,指引着他毁灭的方向。
但现在,那抹血色,那片主宰了他心神的疯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褪去。它并非骤然消失,而是像退潮的海水,缓慢而坚定地从瞳孔深处撤离,先是边缘,一缕极细的黑色重新浮现,如同墨滴入水,艰难地在血海中晕开一小片属于自己的疆域。紧接着,这片黑色不断扩大,驱逐着猩红,收复着失地。
这个过程,对陈楚而言,不亚于一次灵魂的重塑,他能感觉到,那头盘踞在他意识深处的野兽,在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后,正缓缓沉眠。混乱的思绪开始沉淀,尖锐的嘶鸣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擂台下人群压抑的呼吸声,是风吹过破损旗帜的呜咽声,是他自己胸膛剧烈起伏时,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终于,最后一丝血色从他的瞳孔中消失。那双眼睛,恢复了原有的深邃与清明。它们不再是野兽的瞳孔,而是一个人的眼睛,一双能够思考、能够抉择、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立体。
陈楚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扭曲的色块,而是充满了残酷细节的真实,脚下是被鲜血渲染的钢板,缝隙间浸满了暗红色的血迹,有些已经凝固,有些依旧湿润。
随着陈楚的拳头放下,他身上那股暴戾、疯狂的气息也随之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死亡的沉静,他像一口幽深的古井,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了水面之下,只留下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对面那个人的身上——罪龙。
罪龙依然半跪在地上,用那一柄插在脚背的骨刃支撑着身体,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从他的嘴角、额角不断渗出,将他那张原本狰狞的面孔,涂抹得更加可怖,他脚背上的骨刃穿透了脚掌深深地钉在地面上,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四目相对。
擂台之上,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两个从血水中爬出来的男人,在死寂中对峙,他们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在空中交锋、碰撞,激起无声的火花。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的交流,包含了仇恨、疲惫、警惕,以及对彼此生命最纯粹的审视。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罪龙的嘴角,忽然向上牵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极其怪异,它并非胜利者的喜悦,也非劫后余生的庆幸,它扭曲、冰冷,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嘲弄,仿佛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在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在罪龙看来,陈楚已经屈服了,他屈服于三万亿帝国币。
所以,罪龙笑了。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露出微笑的那一刻,陈楚那双清明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那是一种看待将死之物而不自知的怜悯。
陈楚动了,他微微俯下了身子看着罪龙,他的姿态,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废品。
他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罪龙的耳中,也传入了擂台下每一个人的耳中。那声音沙哑、平淡,不带丝毫的情绪波动,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刺耳。
“罪龙,你果然是一条好狗。”
一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罪龙的尊严之上。
“狗”。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罪龙内心最深、最隐秘的痛处。罪龙,他自诩为“龙”,是翱翔九天、俯瞰众生的存在,他的一切行为,无论是残忍还是狡诈,都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主宰者,是棋手,而不是棋子,他可以接受自己被称为恶魔、屠夫、暴君,但绝不能接受自己被定义为“狗”。
“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听命于人。
意味着摇尾乞怜。
意味着没有独立的意志。
意味着只是某个更强大存在手中的工具。
陈楚的这句话,不仅仅是侮辱,更是一种洞穿本质的判词,它瞬间剥去了罪龙所有的伪装——他的骄傲,他的自负,他的“龙”之外衣——将他打回了那个他最想摆脱、最不愿承认的原形。
罪龙脸上的嘲弄微笑,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和错愕之后,火山喷发般的暴怒。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罪龙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被揭穿真相的羞耻和被触及逆鳞的疯狂,他脸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像无数条狰狞的蚯蚓,在他扭曲的面孔上疯狂蠕动,他的双眼,瞬间被怒火烧得通红,那是一种比陈楚之前的杀意,更加浑浊、更加不纯粹的红色。
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陈楚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点燃了罪龙灵魂中所有的火药。
罪龙被彻底地激怒了。
“吼——!”
罪龙猛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战术,忘记了自己还被骨刃钉在地上,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把眼前这个男人,撕成碎片!
他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了插在自己脚背上的那柄骨刃,那柄将他固定在此地,也曾让他感到耻辱的武器,此刻,它成了他复仇的唯一希望。
他倾尽了自己残存的、所有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拔!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声响起,骨刃被硬生生地从他的脚骨中拔出,带出了一大片翻卷的皮肉和一股喷涌而出的血泉。那剧烈的痛苦,换作常人早已昏厥,但对于此刻的罪龙来说,这痛楚反而成了助燃剂,让他眼中的疯狂燃烧得更加旺盛。
罪龙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那血肉模糊的脚,只是用那双被怒火吞噬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陈楚,他获得了自由,以自残为代价的自由,他将那柄沾染着自己鲜血的骨刃横在胸前,身体下压,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
然后,他动了,他化作一道血色的残影,迎面朝着陈楚,刺了过去!
这一刺,倾注了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他要用这一击,洞穿陈楚的喉咙,让他为那句“判词”,付出生命的代价。在他看来,陈楚已经无路可逃。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迅猛的突袭,一个身负重伤的人,绝无可能躲开。
这是他身为“龙”的,最后、也是最强的一击。
迟了!
从罪龙握住骨刃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陈楚一直在等。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用那句诛心之言,逼迫罪龙放弃了所有理智,选择了最愚蠢、最直接、也是破绽最大的一种攻击方式,罪龙以为自己挣脱了束缚,实际上,他只是从一个物理的陷阱,跳入了另一个心理的陷阱。
就在罪龙拔出骨刃,身体因为剧痛和发力而出现那一瞬间的僵直时,陈楚早就蓄势待发的拳头,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有最纯粹、最凝练的力量。
陈楚的右拳,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后发而先至,精准地捕捉到了罪龙前冲的轨迹,它的目标不是罪龙刺来的骨刃,也不是他的心脏,而是他的头颅——人体的指挥中枢。
“嘭!”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陈楚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了罪龙的太阳穴,。那一瞬间,罪龙前冲的狂暴气势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他眼中的疯狂和怒火,被这一击瞬间打得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空白,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大脑在颅腔内剧烈震荡,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罪龙的身体,被这一记重拳击得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向侧方飞了出去,他的攻击,自然也偏离了原有的轨道,那致命的骨刃,擦着陈楚的衣角划过,带起一阵微风。
但是,陈楚并没有结束。
他的攻击,如同一场精密的死亡之舞,环环相扣,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在右拳击中目标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顺势旋转,右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自下而上地撩起。
他的腿在空中快得划出了无数道残影,仿佛一瞬间生出了千百条腿。然而,这所有的残影,最终都汇聚于一点——罪龙那只化为骨刃的手臂。
“铛!”
陈楚的脚尖,精准无误地踢在了罪龙紧握的骨刃之上,一股巧妙而蛮横的力量,顺着刀身传递过去,罪龙在重击之下本就麻木的手臂,根本无法抵抗这股力量,他手臂上的骨刃不受控制地向着自己的胸口,猛地一折!
“噗嗤——”
这是利刃刺入肉体,最真实、最残酷的声音。
那柄罪龙用自己的手臂化成的骨刃,在陈楚的腿力共同作用下,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深深地刺穿了他自己的心脏。
罪龙的身体,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柄熟悉的骨刃,冰冷的触感,正从伤口处迅速蔓延至全身,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温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心脏的最后几次徒劳跳动,被飞速地抽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他发起的绝杀一击,为什么最终,死的是自己?
他想起了陈楚那平静的眼神,想起了那句“一条好狗”的判词,想起了自己被怒火吞噬理智的瞬间。电光石火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是败给了陈楚的力量,而是败给了他的冷静,败给了自己的狂怒,他亲手为自己掘好了坟墓,而陈楚,只是在最后,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当罪龙的身体重重地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发出的“咚”的一声闷响,是这场血战最后的音符。
他的眼睛还圆睁着,死死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那双曾经充满了嘲弄、愤怒和疯狂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不甘。
罪龙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纵横一生,最终却以如此屈辱、如此讽刺的方式死去。
不甘心自己被一句话就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甘心自己到死,都未能摆脱“工具”的宿命,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武器之下。
罪龙的不甘,是身为“龙”的梦想,被彻底粉碎后的最后哀鸣。
陈楚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下的尸体,胸口微微起伏,他没有胜利的喜悦,脸上只有一片挥之不去的疲惫,风吹过,扬起他破烂的衣角,也吹散了擂台上最后的血腥味。
命运的决择,已经完成。
擂台之上,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和一个孤独的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