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青衣 作品

第24章 理甚明尔须却回


杯酒释兵权之后,赵大对兵制进行了改革,分成三级。守京师备征戍的,是禁军,地方上分给役使的,称厢军,按户籍选拔征募防守的,叫乡兵。

这乡兵,和后世的民兵差不多,但也略有不同,虽然也是农忙时种田,农闲时集结训练;当禁军和厢军不足时,乡兵也会是战斗的主力。

宋辽交接之地,村社之间,乡兵更是比比皆是。不过,乡兵设立之初,主责便是守土,所以,即便后来成为战力的重要补充,乡兵的统领基本上都还是平民。

话说贝州历亭县,有个叫李忠的,因为家里颇有些财物,在本地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历亭县委任为所在郡乡的乡兵统领。

虽说任了这个职,但更多时候,李忠却始终是个地主的身份,青黄不接的时候,登门到李家借贷的多了是。

乡里乡亲的求到家里,李忠也好说话,借不是不可以,但得守约。若是到了谈好的时间没有及时归还的话,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上门收取了。

一次牵猪,二次赶牛,三次拆屋下瓦,这些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那个时候,可不像后世,借钱的是孙子,欠债的是大爷。借与还,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不过,因为又兼着乡兵的统领,放贷的利息,李忠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借贷的人,如果实在还不上的时候,除了上门要债的次数多了些之外,有时候,李忠还有减免一些,不至于像黄世仁那样把喜儿逼到山上成了白毛女。

因为这,每次奉令出境的时候,李忠基本上都是全手全脚的回来,对护着他而折了的,除了官家的抚恤外,李忠还有自掏腰包补上几分。

这样一来,在历亭县,说李忠好的有,说李忠不好的也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历亭县,和李忠同乡的,还有一户石姓人家。这石家,就三人,一个老母亲和一对孪生兄弟。

或许是因为石父去世的早,兄弟二人全靠石母一人拉扯,孤儿寡母的,中途肯定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冷眼。等到这对孪生兄弟长大后,性子极为凶狠残暴,动不动就拳头相向。

若是因为见不得别人让母亲受气才这样子的话,兴许村子里的人看着还好受点。偏偏这对孪生兄弟又忤逆不过,对石母也时常是非打即骂,弄得石母经常偷偷落泪。

村子里的人有心帮衬两句吧,可要是维护了石母,兄弟二人立马就把矛头对准了帮衬的人,夜里往院子里丢些石头门上涂些大粪,闹得鸡犬不宁。

但如果是多说的兄弟二人几句,石母也会变了脸色,让帮衬的人常常觉得自己是狗拿耗子下不了台。

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看到石家人都宁愿绕道走,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在村子里,也基本上是石家恨一寨子人,一寨子人恨石家。

作为乡兵,石家兄弟也是归李忠统领。出个几回差事之后,石家兄弟也上门找李忠借贷。虽然李忠不齿石家兄弟的人品,可看在袍泽的份上,约定好归还的事项之后,李忠还是借给了他们。

然而,正如古话说的那样,有些人就是利不得好,石家兄弟也正是如此。从李忠那里接到钱粮后,在石家兄弟看来,这是李忠应该做的。至于如期还贷的事,石家兄弟想都没想过这茬。

于是,到了说好归还的那天,见石家兄弟迟迟不现身。第二天,李忠便亲自登门收账。好话说了一箩筐之后,又约下了个归还的时间。

按理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基本的契约。可石家兄弟却认为李忠登门扫了他们兄弟的面子,让他们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心里便有了怨恨。

而且,等到李忠第二次登门的时候,石家兄弟又找了一套说辞,让李忠宽恕些时日。这下,李忠不觉就有些怒了,走的时候便说了几句重话。

也或许是这几句重话吧,在李忠离开之后,石家兄弟二人心一横,竟密谋做了个局。

等到李忠在约定的第三次还贷的日子登门之前,石家兄弟竟丧心病狂的将他们的母亲给害了。

待李忠进屋之后,石家兄弟假意争执,混乱中让李忠失手推倒了早已死去的石母。然后兄弟二人就叫起屈来,说是李忠害了他们的母亲。

瞅着丧命当场的石母,李忠也是没了主意,以为是自己错手害了石母的性命。便由着石家兄弟拖着自己报了官。

因为人证物证清白,公堂上,李忠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认了罪画了押,愿意以命赔命。

既然没人喊冤,一桩人命官司就这样定下来了,李忠被判了个斩立决,弃尸东市。

因为是犯罪凶死,李家人在把李忠的尸身拖回去之后,就在院子里搭了个灵棚,简单的弄过法事之后,把李忠的尸身和灵柩一同烧了,只待安埋。

然而,就在李家人把李忠火化之后,天空突然响起了雷声,紧接着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刻把钟之后,风停了雨停了,天色再次放晴。这时,县衙里又接到报案,说是石家兄弟在回去的路上,让雷给劈死了。

而且,天雷还烧毁了兄弟二人的上衣,在他们的背上留下了红色的字迹,道出了石母的死因。

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家无不叹息李忠死得冤枉,对石家兄弟更是只吐口水说活该天谴。可事已至此,虽然李忠冤枉,但已不能复生,唯留嘘嘘而已。

照理说,这事儿走到这个地步,基本上就算完结了。可是,这场雷雨之后,偏偏又生了枝节。

在李家隔壁的村子,有个姓苏的老头,已经死了两天了,就等道士把法事做完入土为安了,然而,也就在石家兄弟被雷劈死之后,这苏老头居然从灵床上坐起来了。

一开始,苏家人都还以为是诈尸,吓得个半死。等到发现苏老头真的是死而复生之后,赶紧拆去的家里的白幡。

看到苏家人喜极而泣,村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纷纷祝贺。

谁想这苏老头下了灵床之后就往外冲,苏家人怎么拦也拦不住。好在村子里人多,下蛮把死而复生的苏老头拦在了苏家,问他往哪里去。

这苏老头眼睛一瞪,“你们拦我干什么?这里又不是我家,我要回去。”

听到苏老头的话,大伙儿都是呆了。好端端的从阎王爷那里走一遭回来,说什么胡话呢!然后,看着苏家人的眼色也有些不同了,你们家苏老头,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瞧着村里人的眼神,苏家人也是苦笑。老头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吵着说这不是他家,怎么劝也不听,想来是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吧。

对苏家人的说辞,村子里的人也是笑了笑,或许是这样子吧。然而,这时,有个好事的人开口了。“老苏,你说这不是你家,那哪里才是你家啊?”

听到这话,苏老头一下子就来精神了。“我叫李忠,就住在你们隔壁村子……”

大伙儿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是什么疯话!这李忠,被石家兄弟诬告,冤死了,连骨头都烧成灰了。你这老头,胡说什么呢!

见众人摇头不信,苏老头更加来了精神。“我真的是李忠,你们不要拦着我。”

“昨天,我被石家兄弟拖着报官,说是我失手害了他们的母亲。我也只当如此,所以才甘愿以命赔命。”

“但是,等我到了冥府之后。堂上的那个大官儿说我冤枉的。说杀害石母的真凶,乃是石家兄弟,现在二人皆已遭天谴。而且我阳寿未尽,须得早早回去。”

“当时,我是又喜又泣。喜的是天理昭昭,泣的是我甘愿伏法之后,家里将我的尸骨早已焚烧,现在哪里还回得去呢?”

“见我可怜,那个大官儿也是老大不忍。于是,就叫过了负责文书的案吏,让他把簿子拿过来瞧一瞧。”

“案吏说,‘王爷,他隔壁村子有个苏老头,到这里已经报到两天了,尸身尚在,倒是可借他尸首,叫他还魂去。只是,这苏老头年岁要比他长上许多,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然后,那个被称作王爷的大官儿就说,‘你还忒管他愿不愿意,勾错了人,上头追究起来,你我都落不到好处。赶紧让人将他送回去就行了。’”

“那王爷合上簿子之后,就让个鬼使将我带来出去。走到一处桥边时,那鬼使趁我不注意,将我一把推下了河。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我要回去,这里不是我的家,你们不要拦着我。”说完这番话之后,苏老头又挣扎要起身往外走。可还是被苏家人给拦住了。

不过,村子里到苏家的人却有些相信苏老头的话了,因为苏老头说的这些事,全部是苏老头停尸在床的时候发生的,如果不是李忠借尸还魂,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见苏家人还拦住苏老头,大伙儿也是议论纷纷。于是,便有人揣啜苏家人,你们拿家里的事问问,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苏老头还是在说胡话了。

然而,对苏家人说起的苏家事,苏老头却是一头的雾水,什么也说不上来。可在问起李家的事情时,苏老头却一桩一桩的说的头头是道。

这下,连村子里的人也看不下苏家人再拦着苏老头了。“还是给李家递个信吧,让他们过来辩个真假。”

本来,李家人在得知李忠是冤死之后,就挺懊悔把李忠的尸骨火化了。在得到苏家这么边的消息之后,李忠的妻子领着人就匆匆赶了过来。

不过,进了苏家的门之后,李氏看着这个满脸长胡子相貌粗俗自称李忠的苏老头时,心里也是一阵阵恶寒,我家李忠可是年轻力壮相貌俊美,你这个糟老头子糊弄谁呢?

也不等苏老头开口,李氏掉头就往外走。

看着李氏匆匆来匆匆走,苏老头也急了,“娘子,莫要丢下我,莫要丢下我,我是你相公啊。”

听到苏老头的话,李氏顿时一阵暴寒,站住了脚。这时,在苏家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又把苏老头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听得李氏一惊一惊的。

“你说是我的丈夫。那你说说,怎么证明你是阿忠!”

见李氏要自己证明自己是李忠,这时,苏老头也顾不得有这么多人在场了。“娘子,我有一匹鸟色马,还有几笏银子。埋在卧室东窗的墙壁下面,你着人回去看看便知。”

听到苏老头的话,在场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李氏。李氏愣了一会儿,跺了跺脚,叫个随同的人小声的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那人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娘子,他说的是真的。”

这下,在苏家等着消息的人眼色都变了,这苏老头还真是李忠借尸还魂啊。

然而,李氏却是犹自不信。银子埋在墙壁下,大伙儿都是这么做的。这个糟老头子,兴许只是凑了巧。

看着李氏将信将疑的样子,苏老头又开口了。“娘子,前些日子,我们嬉戏的时候,我把你的采桑刀藏起来了,你不是找不到吗?是我把它放在了西屋的瓦沟里。想不到吧!”

听到这话,李氏的脸色变了变,又让个家人回去一探究竟。

不过,等到那个回去查看的人再回到苏家之后,还不待他说话,光凭着他的脸色,大家都明白这事儿又被苏老头说中了。

“娘子,你要是还是不信。那你过来,我再给你说件事。”

听到苏老头的话,李氏慢慢地踱步过去。苏老头才轻声在李氏耳边说的几句,李氏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绯红起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是阿忠。”

看着李氏的样子,在苏家的人都啧啧称奇起来。

不过,等着李氏确认苏老头就是李忠之后,苏家人却不干了。这明明是我们家老苏,凭什么说是你李家人!说什么也不肯让李氏把苏老头带走。

争攘之下,李家和苏家一同到了县衙。听到两家人各执一词,县令的头也是大了,不知道该怎么裁决这事。

说苏老头不是李忠吧,可他连李忠和李氏的帏箔之密、亲属的小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李氏还认了。说苏老头是李忠吧,但他却明明是死而复生的老苏。

官司从历亭县打到贝州,没人能把这个事儿说个明白。等到汴京知道这事之后,也是一阵阵头疼,最后给河北东路下了道敕令,着力调解便是。至于成与不成,就没管它了。

不过后来,苏老头还是到了李家。或许,苏家人也认了,毕竟死而复生的苏老头完全不知苏家事。

然而,真相到底是不是如此,那就不好说了。老吴写西游的时候,说李二认了李玉英变李翠莲,还赐刘全永免差徭,着他带领御妹回去。可也有借尸还魂谋了主家性命的,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