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斧战士 作品

第四百零五章 山人(第2页)

皇甫义沉默片刻,这段日子种种管中窥豹,盲人摸象,心头许多猜测隐隐水落石出,因此竟也并不十分吃惊,只做足了准备,朗声道,

“原来阁下便是九天玄女真传九曜剑阁首座北辰剑宗掌门太上无极剑主玄天如意真君。

不知您机关算计,不远万里把我引来此处,到底有什么见教。”

老人冷哼一声,

“我问你准备好死了没有,你就回有没有。还没准备好就再出去刷两级,稳稳道心再回来,屁话那么多干什么?”

皇甫义又岂会在最后关头,贪生怕死,弱了斗志,只把胸中一口气憋足了,仰头道,

“死有何惧,晚辈虽然年轻视浅,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看阁下在此枯坐许多年,莫非是走火入魔,一番盘算,只为舍夺小子道身?

好,如果你真的那么有本事,可以代替我挽救苍生,便是把这颗头颅给了你又何妨!

不过得先让我见见阁下的本事!请,亮剑吧!”

老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憨货……”

皇甫义怒,

“喂!要打就打你老骂我作什么!一会儿废物一会儿渣滓的我忍你很久了!”

“唉,被骂到现在才还口,还说不憨……”

老人摇了摇头,将怀里那盏灯放在手边,

“罢了,既然你准备好了,就去死吧。”

皇甫义皱起眉头,定睛看去,只见那盏灯……格外的恶心。

确实,用恶心来形容一盏灯实在是有点不妥,但皇甫义还真不知道其他的形容词了。

那是一只手。

看起来像女人般纤细的手掌,却有六支手指,其中一枚指尖,燃着一点苍白色的烛火,照亮同样苍白的手肘,把那苍白的血肉越烧越短,那流淌的皮脂好像融化的蜡,又好像溃烂的脓,一滴一滴,一点一点,顺着手腕淌下来……

“不是六指,是七指。”

老人把那手臂挪了一挪,指着侧掌一处断口,那里似乎曾经也有个凸起,但这会儿看来,似乎已经完全被融化了。

“你已经用掉一条命了。” 皇甫义愣愣得盯着那盏灯,跟着他重复,

“我已经用掉一条命了。”

老头已久没有回头,只是坐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朝着更深处的黑暗指了指,

“你要找的人,在下面。”

皇甫义依旧盯着烛台,喃喃跟着重复,

“我要找的人,在下面。”

老人望着石壁,淡淡道,

“你一路走来,不就是来找他的么。

拿着烛台,继续往前走,在烛光烧尽之前找到他。

那小子虽然这也不是,那也不好,但最不喜欢欠人的情。

只要你帮他这一次,拯救苍生也好,诛魔除妖也罢,他都会豁出命去帮你的。”

皇甫义缓缓回过神,一时愣住,

“什么,所以,你不是九天……那个如意真君吗?”

然而老人不再说话了。

忽地,一阵邪火止不住得从皇甫义心头蹿起,燎得跳起来怒吼,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是要我的命吗!还是我的命也不够吗!

你让我做的哪一件事我没做!我都走到这里了!你还在打哑谜!

踏马的倒是给我说清楚不行吗!”

老人摇摇头,收回手。

“多说无益,求道求道,只有自己走一遍,才能得道。

所以准备好了,那你就去死吧。

死一次,你就全明白了。”

“你!好!我看你到底还能玩出什么鬼花样!”

皇甫义也没兴趣再和这装神弄鬼的老货废话了,走上前去,一把夺了那六指蜡烛,举在左手照亮前路,右手提着铁棒,踩着石阶继续向下。

向下,向下,向下

向下,向下,向下

向下,向下,向……

该死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走了多远,蜈蚣洞也没这么深啊……

皇甫义喘着粗气,回望着无穷无尽的黑暗,然而只是这稍一迟疑犹豫,忽然一晃眼的功夫他,居然就记不起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了。

不知身处何时,不知身处何处,皇甫义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无光无音,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没有一点炁,没有一点风,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能看到的,只有烛光照出的一角。

在那忽明忽暗的烛火中,苍白的手掌,抓向无尽的黑暗,好像溺水的人,抓向那一星半点绝望的辉光。

可是前方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万籁无声,只有少年一个人,站在什么也没有的旷野里。许久许久,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皇甫义害怕了。

他当然还是会害怕的,他只是个人啊。

为什么这么黑

为什么这么静

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一个人下来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非得他来死不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一个人死在这里啊……

“呼”

然后烛光熄灭了。

于是无尽的黑暗好像帷幕一般落下来,如同千斤的闸门落下,压断了最后的神经。

“啊……啊……九天玄女真传!九曜剑阁首座!北辰剑宗掌门!太上无极剑主!玄天如意真君!!”

皇甫义疯狂得挥着棒吼起来,无头苍蝇似的向虚空中乱打。

“玄天如意真君!!玄天如意真君!!玄天!!玄天!!如意!!如意!!

出来!!你给老子出来!你给老子出来!你给老子出——”

然后皇甫义猛地僵住了。

面前有人

虽然看不见

虽然听不见

但有个人背对着他,就站在黑暗中。

因为影子的黑,和虚无的黑,颜色是不一样的。

“谁在那儿?”

皇甫义伸出手,试图触摸那团深不见底的黑暗。

“呼”

就在这个瞬间,烛火又亮了。

苍白的手掌上,手指只剩下五根了。

而随着晕晕闪亮起来的烛光,皇甫义终于看到了。

就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有一个年青人,正背对着他站着。

一身青袍,乌发披肩,脊背挺得笔直,就好似一把剑。

“玄……天?”

于是那人扭过头来。

于是皇甫义便看到了。

他的脸。

然后烛光就灭了。

然后皇甫义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石室前,左手抓着那烛台……

只余四指,而且第五指并不是融化的,平整的伤口,光滑如镜,就好像被剑斩断。

“哦,你这就回来啦。”

然后面壁的老人发出愉悦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那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啊——!”

皇甫义瞬时触电般得撒开手,狂吼着,一个大跳飞出数丈,得离那烛台远远的,只死死盯着老人,瞳子里惊慌未定,双瞳里血泪横流,曾经的孤勇者不在,只剩下一只受惊炸毛的猫,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击溃了。

但是那老头却全不以为意,只笑眯眯的,撩开额前白发,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人的脸。

“对,看清了,是人的脸。

所以你看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是物,还是非物。”

皇甫义死死瞪着他的脸,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老人已经通过他的眼睛,通过那残留在瞳孔中的剑痕,看到了。

非物

非人

是太极

一半是阴

一半是阳

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轮回

因果循环,不可名状的万象

“哼,果然是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