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 40 章 眉更弯,唇更红.

如约敷衍地笑了笑,余崖岸心眼儿好不好,她早知道了。也许在他母亲眼里,他是个好儿子,但他母亲一定没见过他在外面大肆杀戮的样子。

在家一副面貌,拿起屠刀又是另一副面貌,她听不得他余家的人夸他好。他的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建功立业,她们只看见自己得到的利益,从未想过别人失去了至亲,是怎么苦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黑夜的。

涂嬷嬷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如约半阖上眼,不再搭话了。

新妇子白天困倦,可见夜里肯定操劳。涂嬷嬷最是知情识趣,忙闭上嘴,悄悄退出了上房。

后来如约招了她们指派的丫头,有意无意地打探后宅的事。伺候穿戴的莲蓉一面归置明天要用的鞋袜,一面应着:“原先老太爷有四房妾室,都不是省油的灯,整日间鸡飞狗跳地闹,闹得老太爷都不愿意回家了。老夫人就做主,发卖了两个,另两个不多久也病死了。所以宅子里没有姨娘,清净得很,少夫人不必和那起子人打交道,也不必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和人闹心,多好!”

如约心下了然了,所以看似宽和的余老夫人,也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否则那些妾室不可能无所出,阖家只养了余崖岸一个。两个发卖,两个病死,简简单单就把事办妥了,可见余崖岸的心狠手辣不是无迹可寻,总有老辈儿的传承在身上。

进了余家的第二天,至少把大致的情况摸明白了,但余崖岸五年前丧了妻,却连个妾室通房都没置办,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大人和先头夫人,感情很好吧?”她偏头问。

莲蓉犹豫了下,说实话又怕新夫人吃味儿,支支吾吾道:“也就……还成吧。大人和先头夫人自小认识,十二三岁上就定了亲。”

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五年没有娶亲,想是怕再娶一个,又遭人毒手吧。但娶了她就不一样了,万一出意外,不过是免于他亲自动手,没什么可惜。这狗贼果然每走一步都有他的算盘,自己往后愈发要小心行事了,不单要防着他,还要防备那些将他视作眼中钉的人,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做了他的替死鬼。

一应安排妥当了,上房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如约一个人呆着,倒也难得的自在。

她开始思量,嫁了人,怎么才能争取机会常进宫。金娘娘怕是不中用了,金瑶袀一问罪,连带着她也进了冷宫,重新攀搭上她纯属白费力气。之前听郑宝说,皇帝要立后,不知究竟打算立谁,等人选定下了,倒可以朝那方向使使劲儿。当然,最好还是结交太后,上回没等着楚嬷嬷的信儿,让她遗憾到现在。如果再快一步,真给调进咸福宫去,那么金娘娘就没有资格把她放出去,自己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所以还是怨自己不够决断,退路想得太晚,将来要谨记这个教训。

脑子里不停地盘算,想得累了,又昏昏欲睡。及到傍晚时分,院子里传都是老夫人指点的菜色,看看少夫人喜不喜欢。

余崖岸没回来,她一个人快快用了,又让人撤下去。面上自然还是要

装一装的?[(.)]???$?$??()?(),

“大人的饭菜()?(),

让厨上温着()?(),

等他回来再送进来。”

婆子说是()?(),

领着人退了下去。但这一等,直等到子时前后,才听人传话说大人回来了。

赶紧张罗起来,厨上的婆子预备把食盒送进上房,可刚搬到廊下,又给拦住了,“没瞧见门儿都关上了,还进去干什么?不怕大人一脚把你踹出来?”

“吃过了?”婆子犹疑地问。

“兴许是不吃了。”值夜的回了回手,“撤下去吧,又没叫你,来添什么乱。”

婆子只得拗起食盒,临走又朝上房看了一眼。窗户纸上透出一点幽微的光,里间大多蜡烛都熄了,想必少夫人已经歇下了。

卧房内,穿着中衣的余崖岸站在脚踏前问:“今晚我能上床睡吗?”

如约说不能,“我在榻上给大人预备好了枕头和薄被,请大人在那儿将就吧。”

他板着脸,越想越不痛快,“昨晚念你一时不能适应,连洞房都省了,你今儿还这样,打算晾我一辈子?”

她盘腿坐在床上,淡声道:“我们本就不是寻常夫妻,大人耍手段娶我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一天?”

他觉得这女人实在不识好歹,“我那是救你的命,你再留在宫里,迟早是个死。”

“我现在就比死好吗?”她叹息着低下头,“报不了仇,被你困在这宅子里,什么都做不了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她这番话,字里行间透出一股绝望的怨怼,他隐约从中窥见一点苗头,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该认命了。

“我要是对你好一点,能不能让你忘了以前的种种?”他突兀地问。

她抬起眼,眼眸如星子般璀璨,“大人说的好,是指不强迫我吗?”

真是见了鬼,他在心里咒骂。娶她是为得到她,结果现在又怕她寻死,连碰都不敢碰。

“你要我等到几时?”他还在试图挽回威严,“给我个期限,我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如约没有正面回答他,想了想道:“我可以替你安排几房妾室,或者你有喜欢的,抬举起来也可以。”

他冲她哼了一声,“我要是想抬举谁,还用你张罗?别想着找人分担你的责任,该你侍奉枕席的时候,就是死了也逃不脱。”

他放了一通狠话,转身便朝美人榻走去。到了那里又是狠狠倒下,压在身下的被子拽不出来,最后气急败坏拿脚一蹬,蹬到地上去了。

如约松了口气,重新躺回枕头上,这一夜做了许多可怕的梦,梦见锦衣卫在金鱼胡同挥舞着绣春刀,梦见一把大火烧光了整片屋舍。自己走在紫禁城的夹道里,宫墙顶上不知怎么罩上了网,她能看见外面碧清的天幕,看见翻卷的流云,可她蹦不出去。这窄长的夹道,好像总也走不到头,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只觉越走越荒芜、越走越孤独、越走越害怕,最后靠着墙根,无声地颤抖起来。

牙关咬得死紧,拳头紧紧握住,身子绷成了一张弓。她在梦里挣扎,额角沁出冷汗,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五年对她来说是人生最大

的磨砺()?(),

她已经学会做梦都滴水不漏()?(),

不让人拿住任何把柄了。

锦衣卫睡觉不能睡得太死?()?[(.)]⊕?+?+??()?(),

夜里总要警醒几次()?(),

这是余崖岸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醒自然要去看她一眼,发现她正苦苦挣扎,手足无措半晌,最后俯身把她搂进了怀里。

她被魇住了,自己脱不了身,但只要一有外力加诸,自然就醒过来了。

睁开眼,发现他抱住了自己,慌乱之下拳打脚踢一阵施为,却没能让他松开手。

她来不及多想,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终于把她放开了,气恼道:“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她撑身坐起来,一双眼睛寒光泠泠,“你要干什么?”

他说:“你抖成这样,我以为你冷,打算替你焐焐,你倒好,狗咬吕洞宾。”

“我不要你焐。”她平静地抬袖擦了擦额角,“请大人离我远一些,别到我跟前来。”

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女人敢对他这样,要是换了平时,一把扭断脖子也是寻常。但这是明媒正娶的女人,杀又杀不得,打又下不去手,被她这样慢待,火冒三丈无计可施,只得凶狠又窝囊地横了她一眼,重新返回榻上躺下了。

如约这回是再也没有睡意了,睁着眼睛直到五更。

六月里,天儿热起来了,亮得也比冬日里早。窗户上晕染了蟹壳青,正是京里的大臣们起身上早朝的时候。

余崖岸虽然休了婚假,但进宫谢恩要趁早,方才显得郑重。臣工们进西华门朝房里候着的时候,他们就进东华门,顺着筒子河边的甬道一路向北,进了保泰门。

保泰门往里有个养性殿,平时作为皇帝接见宗亲和后宫嫔妃家眷之用,今儿知道余崖岸要带夫人进宫谢恩,御前的人早就过去铺排了。

如约跟随余崖岸进养性门,康尔寿正在滴水下鹄立着,指派人把御用的物件运送进殿。

打眼朝南一看,脸上立时绽出了大大的笑容,“唉哟”一声,快步迎了上来,笑着向余崖岸拱手,“恭贺余大人新婚之喜。可惜前儿宫里有事要忙,我不得闲,否则一定上您府上讨杯酒喝,沾沾喜气。”

余崖岸和这些太监周旋,很有一套本事,平时的棺材脸也有了裂纹,和声道:“谢谢康掌事抬爱。原本预备好了您的位置,盼着您来的,可惜您忙,那也没办法。不过不碍的,等明儿我在松鹤楼定个包间,专程设宴款待您,就当是补了咱们的不足,届时请掌事赏光。”

康尔寿抬起圆胖的手,无奈地摆动了下,“余大人客气,我心领了,眼下宫里事多,哪儿抽得出空来呀。昨儿御前下了昭命,皇后人选定下来了。”

余崖岸“哦”了声,“宫外的,还是宫内的?”

康尔寿笑道:“大人忙着成婚,昭命都到诰敕房了,您还没听说呐。是宫内的,翊坤宫的阎贵嫔,大前儿个定下的,前儿诊出怀了身子,可说是双喜临门。内造处都张罗起来了,只等诏书一下,事儿就成了。”

如约听了,不由替金娘娘怅然,原先她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一桩接

一桩的事落下来,最终降到了嫔位上。早前不怎么扎眼的阎贵嫔,倒一跃成了皇后,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思忖着,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康尔寿的目光转到了她身上,笑着对余崖岸说:“光是咱们闲谈,冷落夫人了。”一面朝着这老熟人拱了拱手,“余夫人,给您道喜呀。”

如约忙回了一礼,“早前在宫里时候,承蒙师父照应,一直没能向您道谢。如今我出去了,也不能回报师父了,却要师父费费心,多帮衬我家大人呢。”

“哟。”康尔寿冲余崖岸直咧嘴,“余大人可娶着一位贤良的夫人啦。我早就说了,宫里出去的都是能耐人儿,必定能替大人好好掌家。”

余崖岸笑了笑,“托掌事的福了。”

康尔寿不像章回,说话办事严谨,他是个碎嘴子,爱拉扯些家常。说起册封皇后的事儿,怎么能落下了金娘娘,对插着袖子对如约道:“夫人是永寿宫出来的,皇后不是金娘娘,必定很替金娘娘惋惜吧!这么大的喜事,瞒不住,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昨儿金娘娘得了消息,据说在宫里砸东西嚎哭来着,跟前人劝都劝不住,任由她把那些摆设砸了个稀烂。也是夫人不在,要是在呀,还能安抚着点儿,闹成这样,往后不和正宫娘娘见面了?要说位份,淑妃还在她之上呢,要懊丧也是淑妃娘娘更懊丧,她和自己较什么劲呢。”

如约说是,“金娘娘就是性子急了点儿,想事情不周全。”

“那可不。”康尔寿笑眯眯道,“您这一走,越发地不成气候了。不过您离了她也好,免得受她连累,到处帮她找补,也怪费劲的。”

说罢看看天色,猛地想起话,让您二位干站在这儿了。快着,请进去坐吧,看这时辰,万岁爷再有一炷香工夫就该散朝了。”

热络地把人引进殿内,安排如约在圈椅里坐定,上了茶,自己又转过身子,和余崖岸说话去了。

如约偏头朝外看,院子里栽着一棵海棠树,花期过了,枝丫上零星点缀着小果子。进宫这场谢恩,多少探着些消息,皇后册立了,金娘娘又在永寿宫里拍桌子摔椅子,在如约看来实在糊涂得厉害。

金家保不住了,这是明摆的,就算她使尽力气,也没有转圜的可能。可所有人都觉得她憨蠢、胡闹,只有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人,才能明白她的困兽斗。她是法子用不对,昏招使了一出又一出,但细想想,换了谁处在她这个位置上,能有更好的办法?皇帝的宠爱全在嘴上,她自己又不懂得经营人脉,到最后身边全是等着落井下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