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来顾见春 作品

第21章 渔歌,医治,渡(第2页)

  夜来倦容满面,却勉力弯了弯唇,说道:“原来如此。辛苦苏少侠忙活这一场了。”

  苏决明见她已经如此,却仍然好声好气,不忘感谢自己,心中终归有些不忍。

  他思忖片刻,咬牙说道:“夜来姑娘,我这儿还有一针。”

  他自盒中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呈棱状,甚是独特。看着这针,苏决明眼中生出些火热,“此乃我苏家先祖所创,归心九针。此针既出,必定见血。现下我也只知门路,姑娘可愿一试?”

  顾见春率先不赞同道:“不妥,收了吧。”

  苏决明闻言,也点点头:“也罢,我亦没有把握。”

  被这么一提醒,他心中激动忽然褪去,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他不能用病人试针。

  苏决明转头。正欲将针一一拔出。谁知对面夜来突然伸手,精准地截住他的手。

  两人一怔。

  “那便试试吧,苏少侠。”夜来缓缓开口道,声音虚弱,却十分坚定,“常言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苏少侠只读医书,不经实证,如何能精进。不如就让夜来做这第一人,对苏少侠来说,也算是有始有终。”

  “哈哈哈哈……”舱外,船夫突然大笑起来:“不错!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你这小姑娘倒是个有胆识的。小公子,既然你的病人如此说了,你便大胆去做吧!我看这姑娘也并非是个怕血的——”

  苏决明闻言,又看了看顾见春,顾见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拦你。”

  苏决明想了想,又取下了针,一把握住夜来的手腕。夜来一惊,却没有抽手,苏决明遂握住长针,迅速在合谷一扎,一针下去,血液登时涌出。

  只听“啊——”地一声,面前之人短促痛呼,苏决明连忙抬头,只见对方眼中突然流出乌黑液体,似是疼痛难忍,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她左手成掌,就要冲自己脸上拍下,苏决明连忙对顾见春说:“按住她!”

  不消他提醒,顾见春已经动手,牢牢将她手腕攥住,只觉手中挣扎不已,像是困兽之斗。

  苏决明每推针一寸,那黑色液体便涌出一汩,而夜来身体便更是颤抖一分。到最后,顾见春不得不催动内功,推功过掌,迫使她镇定下来。

  小小的船舱登时风起,船舱的竹帘也跟着摇摆。船家倒是个稳重的,眼见着水势湍急,却不慌张,低喝一声,那长棹如同一柄大刀划开暗流,硬是有惊无险,让这船平稳行进。

  推针到底,亦不过须臾,可几人皆觉这时间漫长无边。

  对苏决明而言,银针推进,须得分毫无差,才不至于操之过急,伤其本源。

  对夜来而言,她向来是极能忍痛的。可这痛来得太过猛烈,有如万蚁噬骨,痛不欲生,她恨不得一掌拍至印堂,也好过在这苦苦煎熬,可身后之人却死死制着自己手腕,让她不得解脱。而不知为何,她的身子亦是忽寒忽热。

  对顾见春而言,却也不好过。不知这夜来姑娘修炼的是何种功法,自己渡内力而去,竟皆是石沉大海。不仅如此,自她体内还隐隐有反噬之意,对方这功法十分邪门,冰寒彻骨,霸道至极,竟要喧兵夺主,占他丹田之气。他欲要收功,却发觉身体僵直,早已无法抽身。他只得不断催动功法,以求抵御这寒意。

  一时间,几人俱是水深火热,好不折磨。

  终于,她眼中流出赤血。虽然可怖,苏决明却松了一口气,迅速地将针拔出。此时也轮不到他嫌弃污秽,提她清理干净,又找了条绢布为她系上,这才开口说道:“成了。”

  他话音落地,却没能等到谁开口。苏决明这才发觉,两人皆维持着原本的姿态,一旁的顾见春更是面色古怪。

  苏决明又说了一遍:“可以了,你松手吧。让她休息一下。”

  两人仍然没有动,顾见春面上是少有的苍白,而夜来更是虚弱不已,浑身颤抖,唇色惨然。

  他正疑惑,忽然一道风袭来——

  “小公子,留神!”原来是船家木棹劈头落来,他连忙往旁边一躲,船家一棹挑开顾见春的手掌,两人气劲皆是一松。顾见春当即吐出一口血来,而那夜来竟直直倒了下去。

  顾见春见状,连忙扶了一扶,才不至于让她磕着。触到对方身子,才发觉她浑身冰冷,气若游丝。

  苏决明连忙捏住她手腕,略一探查,登时大惊:“方才还好好的,怎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顾见春抹了抹嘴角,将夜来安顿好。起身对船夫躬身长拜了一揖,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无知,险些酿成大错。”

  苏决明连忙从包裹里翻出一颗药,给夜来服下。见她气息平稳,这才往这边望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船夫“呵呵”一笑,继续摆着棹。

  “医人者不自医,渡人者不自渡。”这便又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来。

  顾见春闻言,只得苦笑,说了句:“前辈教训的是。”

  他一低头,手上却搭上两指,是苏决明替他把脉。

  “不好,不好。”苏决明摇摇头,递来一枚丹药,“乱相迭起,这是走火入魔之兆。你服下这个,立即运功调息。”

  “倒叫你忙前忙后。”顾见春叹了口气,服下药,有些无奈地坐下。

  他刚想说什么,苏决明会意,立即说道:“她没什么事了,只是力竭,晕了过去。”

  顾见春点了点头:“真是苦了你了,苏大神医。稍后我就运功疗伤,不过还要烦请你替我护法……”

  苏决明看到对方还有力气取笑自己,便放下心来。他兀自撇了撇嘴,低声说道:“你想死,我也不拦着你。”

  对方闻言,“呵”了一声,也不理他,转头对船家说道:“前辈,劳您缓上一缓。”

  船家撑着棹,看了看天色,夕阳已尽,皓月初生。

  他也不答话,只是突然放歌道:

  “湾头分手盈盈步,潜约到西湖住。

  苏小门前芳草渡。

  依稀曾记,小楼深巷,尽是销魂处。

  到来忽下前溪路,月黑频催送柔橹。

  及到前溪人又去。

  游丝落絮,春来无定,总被东风误……”

  分明是姑娘家的唱调,在他口中却清明嘹亮,绕梁遏云,颇有山高渺远之意。

  突然,他止住歌,断喝一声:“公子,这红尘嚣嚣,你可看清了?”

  顾见春怔了怔,随即轻轻一笑,闭目运功调息。

  那船家一棹拍下,水花溅起,打碎了水中烟霞落日,像是惊破谁的梦境......

  世间虚妄,不过镜中月,水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