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来顾见春 作品

第6章 木盒,玉镯,机缘(第2页)

  也好,许久未去,就当是讨一壶酒好了......

  ……

  自家儿子还未曾回来,柴扉后的两人却已经落筷。

  孙婆婆也不急着起身,兀自坐在桌边,看着对方摸索着将自个儿的碗筷收拾干净。

  ——倒是个灵巧懂事的姑娘。

  素手如霜,不染纤尘。皓腕凝光,不堪一握,像大户人家生养的形容……只不过,大户人家的姑娘,擅自在这乡野之所抛头露面,也算不同寻常了。

  孙婆婆叹了一口气:“夜姑娘,你的眼睛可是好些了?”

  夜来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看不见东西……让婆婆担心了。”

  孙婆婆见她乖巧温驯,轻轻垂首,那细颈柔嫩皎白,端的是一派贵气风姿。

  这样的姑娘,连她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婆都觉得罕见,也难怪阿柱会对她萌生好感。

  孙婆婆心中又是叹息,面上却不敢再表露出来,只得好声好气地说道:

  “无妨,等明日,婆婆带你去镇子上瞧瞧。”

  “那就有劳婆婆了……”夜来颔首,温声应道。

  两人一时无话。

  孙婆婆看了看远处。

  暮色苍茫,残阳点血。

  最后一缕微光终于消失在天际。

  她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怪了,怎么还没回来……”

  夜来侧首细听,只觉今夜无风,却也无雀鸣蝉噪。

  空气中隐隐飘着一缕焦味。

  “婆婆,您在煮什么东西吗?”

  几日观察下来,她晓得这老人记性不大好,偶尔会忘了锅上饭食。

  “没啊……”孙婆婆一愣,左右看看,却没觉出什么异常,“怎么了?”

  夜来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心——想来是谁家烧柴,此番也是常事。

  “婆婆,您可知我的东西都在何处?”

  “哦……”孙婆婆这才想起,于是连忙起身,一面收拾桌上碗筷,一面说道,“你等等,婆婆拿给你。”

  她碰到少女手中的碗,忽然“哎唷”一声,将手抽了回来。

  “这碗是破了么?怎的这么多水……”

  夜来状似疑惑,摇了摇头。

  孙婆婆见状,还当是自己有所疏忽,进屋之后又捧在手中,左右查看。

  夜来将掌心藏于桌下,掌心之中,白色雾气转瞬即逝。

  不多时,那剑鞘与那小布包被搁在了石桌上。

  “夜姑娘,这是你的剑鞘。这是你随身带着的包裹,你看看……”

  孙婆婆知道她看不见,于是握住她,将她的手牵引至那物事之上。

  老妇手心粗糙,长满了老茧,皆是岁月刻痕。

  却十分温暖。

  她轻轻一颤,遂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

  指尖抚上那刻满花纹沟槽的剑鞘之上——

  人皆说好剑配好鞘,这把剑鞘的确称得上坚实精美。

  只是不知沟槽中有没有血痕,能不能洗干净?

  她如今也看不见,只盼着这东西无异,莫要叫她无端遭了猜疑,被赶出去才好。她素手一转,方要解开那包裹旧布——

  “夜姑娘,容我老太婆多嘴问一句。”一旁的孙婆婆一直注视着她,此时终于开口道,“夜姑娘,是江湖中人吧?”

  气氛忽而凝滞。

  “嗯。”夜来知道此番定然瞒不过,遂点头应道。

  “瞧你第一眼,婆婆我就知道了。”孙婆婆笑了笑,算是缓解了这莫名沉重的气氛。

  她兀自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阿柱爹,就是从这儿走的。”

  夜来偏了偏头,有些不解:“去哪儿?”

  “去那‘江湖’。”孙婆婆沉沉说道,“不辞而别,如今一去也是十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夜来心底了然,她只当孙家男主人是亡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婆婆可知道他身在何方?”

  “去留无凭,音信杳无。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对玉镯……”孙婆婆摇了摇头,难免伤神,“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阿柱这个种……”

  夜来点头。这孙家婆婆也是不易,独自一人,就靠着山中采药,将这孩子拉扯长大。一个妇道人家,没了丈夫,本就惹人非议。谈何谋生立足,将稚儿养育成人?

  她也跟着叹息一声:

  “既是无情,何必多情?”

  乍听是在讽那无情之人,实则却是在劝慰孙婆婆莫要为他伤怀。

  孙婆婆眼中一热,多年的辛酸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个中滋味,又怎好与旁人道?饶是此时,她才像是解脱般地攀上夜来的手臂,轻声诉说道:

  “夜姑娘,婆婆看你是个通透之人……有些话也就直说了。”

  “婆婆一生没什么本事,就盼着阿柱长大,再娶个本分的媳妇,一直照顾着他就成——夜姑娘遭逢如此大难,日后必是有福之人,只是这福分,我家阿柱却消受不起……”

  “婆婆,我……”

  “无妨,婆婆知道……”夜来方欲开口,孙婆婆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夜姑娘聪慧,自是明白婆婆意思。年轻人么,总有些磕磕绊绊……夜姑娘若是无意久留,还是要早做决断……”

  “这孩子从小就和他爹一个性子,这院子怕是还拴不住他。婆婆年纪大啦,日子不多了,也想给他找个安稳过活的,好将他的心留在这儿……”

  孙婆婆说着,竟抹了抹眼,老泪纵横。

  夜来虽看不见,却也明白对方说出这番话,自当是诚恳至极。

  她一贯不回避那少年对她的好感,总觉有利可图。却不知这晦明难辨的态度,本就是一种伤害。

  她曾听一个人说,人的感情是最好的刀刃。可是说这话的人却没告诉她,该如何利用这些感情。

  如今听这老妇婉言劝诫,她却是心有戚戚,终归存愧。

  她终究拒绝不了一位母亲的劝告。

  夜来反握住老人微颤的手,温声说道:“婆婆,您说得对,夜来明白了。”

  哪知孙婆婆一转眼,却忽然看见那拆了一半的包裹,当即惊叫一声:

  “坏了。”

  夜来不明状况:“婆婆,怎么了?”

  孙婆婆有些为难地说道:“夜姑娘,对不住……”话音未落,她径自将对方那包裹解开,取出其中物事。

  是个红漆木盒。

  夜来一惊,一时间不知对方作何打算,心中隐隐警惕。

  “毁了毁了...”只听那孙婆婆开口说道:“……你那盒子,教阿柱拿去了!”

  夜来蓦然起身。

  怎么会?!

  孙婆婆熟稔地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碧玉镯子。

  那是阿柱爹留给他娘俩最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