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仙气
万骨渊顶凝固的猩红天光,亘古不变地倾泻下来,像一层粘稠的、无法洗刷的血污,涂抹在下方那片由无尽骸骨堆砌而成的苍茫平原上。风在这里是凝滞的,或是哀嚎的,卷起那些早已被岁月和法则反复冲刷、化为齑粉的骨末,盘旋着,如同无数不甘的魂灵在低声细语。 时间的沙漏在这绝域失去了刻度。林墨玉的意识如同一颗深埋在冰冷冻土深处的顽石,缓慢地蠕动着,从上次那场险些将他彻底分解的、失败的“造路”实验中沉潜醒来。剧痛的余烬依旧盘踞在他的每一寸玉质裂缝与尚未玉化的血肉纤维里,像无数细小的冰冷针头持续释放着麻痹与蚀骨的回响。但他那残存的、玉化的半幅胸腔深处,那颗扭曲融合了暗金煞力与古玉仙则的心脏,依旧保持着那种沉重到令人窒息、近乎永恒的搏动节奏。
每一次搏动,都挤压着粘稠如汞的浆液在残破的经脉里艰难穿行,也带动着玉化心脏核心处那几缕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冰髓仙气,微微震颤。
“仙”字刻痕已深深烙入了他身下的焦骨岩面,笔画边缘凝固着暗金与玉屑混合的污秽浆液,像一个永恒的耻辱标记,却也成了一个冷硬的坐标。林墨玉的玉质右眼瞳孔深处,那绝望与狂热的混沌旋涡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冻结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宛如亿万年冰封的湖面。那不是放弃,是剥离了一切虚妄情绪后,纯粹到极致的认知——此路非路,乃是绝壁。攀爬徒劳,唯有在绝壁上凿洞。
他的感知并非向外探索这片死寂坟场的凶煞,而是前所未有的,向内沉没。
沉向那扭曲搏动的心脏核心。
沉向那冰髓仙气本身。
不再是试图驱使它、引导它去构建“合法”的通道。那样只会引来天道毫不留情的“修正”铁拳。他要做的,是“看”,是用他所有被折磨、被破碎、又被强行拼接起来的残缺神魂,去“感受”这缕仙气的本质。它的冰冷,并非严冬的酷寒,而是一种秩序本身的纯粹漠然。它的坚韧,亦非顽石的刚硬,而是一种近乎法则层面的“不被消磨”的特质。它是属于“彼世”的尘埃,即便破碎如丝,其存在本身,便隐隐然与这诸天规则形成了某种深层次的摩擦。
这种摩擦,微不可闻,如同针尖划过凝固的玻璃表面。
林墨玉捕捉到了这“摩擦”产生的细微涟漪。
上一次的失败惨痛地证明,试图在自身这具“秽污”之躯上构建合法的“仙脉”,哪怕是伪装一条最微小的支流,都等同于在秩序墙上刻字挑衅,招来的必然是毁灭性抹除。但若……不构建脉流呢?
若这缕“摩擦”本身,能生出一点“结果”呢?
不依托于他的玉臂,不依托于那被诅咒的空洞脊柱节点,而是让这缕仙气自身的特质与环境——这万骨渊万古死寂、却又被无穷凶煞怨念浸透的绝地——发生最纯粹的共鸣?用这“摩擦”作为原始的刻刀,在这片被天道厌弃的边缘之地,强行雕琢出一星半点的“异端秩序”?
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冻土下的熔岩,缓慢地在他意识核心凝结成型。
修炼,开始了。但这并非任何典籍记载的仙途正道,也不是饕餮煞气的吞噬狂澜。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默到极致的苦行。
林墨玉彻底沉寂下来。残破的身躯纹丝不动,像一座半玉半肉、布满裂痕的雕像,被强行钉在了万骨渊顶的焦骨地基上。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而漫长,间隔远超凡俗生命的极限。所有的感官、所有残存的意志力、所有源自饕餮本源与吞天造化功对能量那近乎掠夺本能的天赋,尽数收敛,向内坍缩。
坍缩的中心,就是那缕冰髓仙气。
神魂化为无形的触须,一遍、又一遍、千遍万遍,细致入微地“摩挲”着这缕仙气。感受它在法则层面的存在形状,体会它与周围充斥的凶煞怨气碰撞时那无声的排斥与吸收。每一丝“摩擦”被放大,在意识的寂静深海中化作微小的电闪雷鸣。那不是能量的汲取,而是信息的极致搜集。
这过程无比枯燥,且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每一次深度的“摩挲”,都像是将神魂的碎片强行贴近一块在绝对零度和炽白熔炉间不断切换的烙铁。那仙气本身的冰冷秩序,与他神魂深处狂乱驳杂的煞气本源发生着剧烈的冲突,如同水火在密闭的容器中反复爆炸,每一次震荡都让残躯上的旧伤隐隐作痛。玉化右眼深处,那古旧寒意随着感知的深入而加剧,几乎要将他的思考核心都冻结。
时间在凝固的红光中失去意义。
或许过了数年,或许只几月。
那缕仙气在林墨玉无穷无尽的“感知”之下,逐渐发生了变化。并非变得壮大,而是……更“清晰”了。它仿佛褪去了一层无形的、隔绝它与这方天地法则的薄纱,彻底暴露出来。一种无形的“涟漪”,以这缕仙气为核心,开始持续地、稳定地向外扩散。这涟漪极其微弱,如同水滴入海,转瞬就会被万骨渊那浩瀚无边的凶煞气场所淹没。但它存在,并且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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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涟漪扫过之处,凶煞怨气中蕴含的那些狂暴混乱的能量碎片,并未被仙气直接吸收或净化,而是……被短暂地“定格”了一下。仿佛高速旋转的无序粒子,在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被强行赋予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朝向某个“固定结构”排列的趋势。紧接着,这种趋势又瞬间崩溃,粒子继续无序碰撞。 这不是净化,更像是……极其短暂的“凝滞”与“结构投影”。
林墨玉捕捉到了这瞬间的“结构投影”。
每一次“投影”都短暂如念头生灭,且每次“投影”的形状、细节都截然不同,充斥着无限的可能性。它们像亿万片破碎的琉璃镜片,各自映照着一个扭曲的瞬间凝固图景。
希望,或者说某种极度扭曲的可能性,如同一点幽绿的磷火,在绝对黑暗的核心闪烁了一下。林墨玉的神魂没有波动,维持着那死水般的沉寂。但那颗融合心脏的搏动,在某个瞬间,极其微弱的快了一丝。他将全部的心力,从无止境地“感知”仙气本身,转向了疯狂捕捉和分析那亿万分之一秒内呈现的无数“结构投影”。
像一个最偏执、最疯狂的疯子,在试图从无数片破碎镜子的倒影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从未存在过的星空图案。
他不再是感知者,成为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筛子。庞大的、无时无刻不在生成又崩溃的“结构投影”信息流,如同汹涌的泥石洪流,冲刷着他残损的神魂筛网。痛苦升级了。每一次海量信息的冲击,都让他的意识深处掀起无声的飓风,刮得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魂体摇摇欲坠,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玉质右眼深处的寒意凝成了实质的冰晶,在瞳孔表面缓缓蔓延。
筛选,摒弃,再筛选……没有目的,只有穷尽一切可能的本能。
又不知过了多久。
疲惫几乎将他的神魂彻底碾碎。就在那意识的边缘即将陷入彻底黑暗沉沦的前一刹,万花筒般疯狂变幻的“结构投影”信息洪流中,忽然闪过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定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