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分明
村庄外是什么时候开始围观人的?
晴不知道。
只是在那时候,他们已经见到屋外的鲜血往门缝里冒。
死去的人好似不只有他们的父亲。
那些村民八卦,冷血,多话,藏不住事。
待窗外刺目的亮色暗淡下去,不再有能照亮他们瞳孔的亮光出现。
孩童们才缓缓松下紧绷的身躯,试图从桌下探出一双眼睛,看看外界是何种颜色。
—
血腥铁锈的味道从被风吹开一弧度的门缝里钻了进来,浸透到孩童的鼻尖。
夜幕深沉,乌云积压在月光之上,除去彼此,他们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事物。
直至那扇门被谁人悄然推开,那抹不同于屋中黑白的颜色映入瞳孔,孩子们怔然的神色中才出现一股恍惚中涌起的茫然。
亮色的红照亮了他们黑白的世界。
顺着河流的尽头望去,借宿在他们家的哥哥正在远处与旁人笑搭着话,粘腻稠浓的液体顺着剑锋点滴垂落而下。
视线再次偏移,孩童忽略掉那些已经失去生机的村民,落到了正同哥哥对话的旁人手中。
剥夺去肌骨的大人软趴趴的挂在那人的臂弯上。他生存过的痕迹还在孩童们围绕着蚂蚁的脚下,留着斑斓的红。
晴想,就在那时,他们似乎就感知不到周边的一切了。
他们很茫然,不知所措,鼻端尖锐的味道也闻不到了,耳朵发着嗡鸣,好像周遭的一切都是倒放映的黑白戏剧,只能感到彼此双手相牵的触感,一路向前奔跑着。
晴不知道去那里,但隐隐的感到他们此刻并不能被哥哥撞见,因此换了条路跑,绕过正站在村口谈话的两位男子,向反方向跑去。
天空似乎落了雨,点点冰凉穿透过他们薄薄的衣裳,凉凉的,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脚下泥泞的路不断向后退,视野里只有烈烈的晚风从下方扑面而来。
......
远处有一把伞。
晴往下看,那把伞透着安稳的气息,似循循善诱着吸引他们像那儿去。
一片白茫茫的草丛。
那处伞好似变成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目标,两个孩子相牵着手,直直地往下奔。
他们感受不到自己的喘息,也感知不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四周格外的安静,耳朵像是丧失了听力。
只有双眼尚可还能用——这是逃亡之时的求生感让他们获得了视力。
晴一直是这般想的。
所以眼睛才能看到与他血脉相连的雨,以及领养他们的萧映竹。再是...
多年之后,面前这位已然是不同身份的男子。
孟戬。
—
蝉鸣再次不知疲倦的在周边的树梢上响了起来。
晴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孟戬一步一步往上走,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
那双曾经夺取了周遭村民生命的右手是那般温暖,温和的落到了他的脑袋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孟戬——曾经护着他们的哥哥,微微弯下了腰,视线与他平视。
“许久未见,你长高了,晴。”
“你还用着这个名字么?”
孟戬微笑着弯眼,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这世上唯独的亲人。
过了片刻,不见晴搭话,只是抬着眼,神色泛白地紧盯着他,孟戬才微微笑道:“你不搭话,那我便是这般认为了。”
“我们相遇之时,那是朗朗晴天,却在去你家的半途中落下了雨,所以将你们称呼为那日的天气。
“你与雨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为你们放了一条生路。”
感觉到手下的少年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孟戬温和笑道:“不用紧张,虎毒不食子,我也曾说过,我可以永远当你们的哥哥。”
“有些血脉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而一些偶然获得的缘分,却是比血脉更为珍贵的东西。”
“既然你们已归属到萧映竹那里,那我也便不再相劝了。”
“......”
晴目光紧紧跟随着孟戬的动作动,随即看着他收回了手,再次直起身,如同打量一副利器般打量着他,注意到晴望向他的目光,随即再次温和地勾起唇角。
“不过还是可惜,若是我们能彼此互助...这段缘分即便会加深,直至刻进彼此的血脉里。”
“而今却只能就此别过了。”
泠泠白玉撞击碰出玎玲声音,孟戬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为做任何动作,只是转过身,携着那股似如黑影缠绕一般的雾气,再次向山下的屏州那儿去了。
—
雨过后的树林很是清新。
晴低头望了片刻空落落的手,又微微移动目光,盯着那处孟戬刚刚站过的地方。
孟戬早已远去,他在这儿感受不到还有其余人的生气,只有灌木里小动物活动的声音。
茫然携雨同行已久,经历过诸多事情。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见过孟戬这么一遭,他好像又从心底生长出了原本被割裂的情绪。
那股名为“恐惧”的情绪。
即便是孟戬开口向他承诺,也做出了那看似亲密的动作,但他仍然被孟戬周身自带的压迫感压迫着,畏惧着。
一见到他,那深埋在脑海里的过往情景再次浮现出来,交杂盘曲在他的神经之中,刺痛着他正试图止住回忆的大脑,让他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