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剿抚

后左门平台,群臣争论不休。

论及南楚局势为何败坏至此,便是宋贤冒进之过,可如今宋贤落入贼手,朝廷至多削去他官职,惩戒他家人。

再问如何挽救南楚危局,便只有两个字——增兵。

可增兵要钱,如今银子大把花在围堵流寇及抵御鞑靼东虏上,流寇虽稍稍平靖,但七月初八东虏破口入宣后,至今仍在宣大及密云一带劫掠。

心烦气躁的朱由检不时看向户部尚书侯恂,这位正当壮年的尚书却缩着身子,一声不吭。

“陛下,南楚虽非腹心之地,南楚贼看似不比秦晋流寇荼毒数省那般声势浩大,但其危害绝不小于秦晋流寇!”

兵部尚书张凤翼瞥一眼侯恂,中气十足地向朱由检建言。

“流寇猪突千里却无根基,攻取的城池守不住,各处的百姓亦不会依附。彼等如何劫掠,各州府仍是王土。若非饥民甚多,彼等成不了气候。

“而南楚贼乃是坐寇,其深入乡里,以伪官伪吏驭使百姓,长宝衡永等府皆有其伪署。是以南楚贼陷一城,则陛下失一县。”

顿了顿,他的语气陡然加重,“陛下,若任其发展,南楚贼割据一方,再想剿灭,则为时晚矣!”

朱由检面色一震,语气急促了些,“张卿可有剿贼良方!”

张凤翼立即答道,“陛下,南楚贼既是坐寇,便不能只灭其军队,更要拔除其伪署,铲除附贼之奸民。

“宋贤虽冒进,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官兵兵寡,若以潘曾纮的法子,不知何时才能灭贼,反倒给了南楚贼壮大的时间。

“宋贤欲集精兵直捣黄龙,也算一步妙棋,可惜未察宝庆全府俱已附贼,入敌境之兵仍旧少了,以致不敌数万奸民……”

朱由检皱眉道,“张卿之意,乃是以几部精兵直取贼寇老巢?”

“陛下,此前此法尚可,但如今却不行了。”张凤翼顶着朱由检的些许不满和焦急,徐徐说道,“陛下,现下南楚贼全据宝庆,又四面出击。”

“其部东围衡阳、衡山;南攻零陵,并取祁阳、东安;西夺绥宁,将黎靖参将驱至靖州,窥伺辰沅;北破长沙三县,并困府城,四周已有屏障。

“若要剿贼,上策自然是重兵围剿,但此法所耗甚大。或可以精兵撄其锋芒,剿灭或牵制贼寇精锐,再以别部兵马入其境除伪署,杀奸民。

“如此,虽收效较慢,却能不断损贼根基。臣以为,只要布置得当,一……两年内即能平贼。”

朱由检面色一沉,“两年?”

张凤翼正要解释,却有人匆忙送来前线军情。

他心头顿时一震——在皇帝召见群臣时都要送来的军情,定然是极为紧要之事。

“陛下,衡阳失守,桂王殿下……未能逃出!”

群臣大惊,张凤翼更是面如死灰,他稍稍抬眼,年轻皇帝的震怒让他一阵心悸。

“七叔……”朱由检的身形颤了颤,声音干涩,“是生是死?”

来人扑在地上说道,“桂王殿下无恙。”

朱由检面色一松,却又骤然阴沉起来,“张卿,速速将剿贼方略定下!兵将、钱粮诸事,皆要与侯卿商议明白,务必年内平贼,将桂王救出!”

他气晕了头,竟直接拂袖而去,王承恩连忙跟上,群臣慢了一拍,面色沉重地恭送皇帝。

朱由检到了乾清宫,东虏入扰、南楚局势糜烂与酷热天气让他甚为烦躁,吃下王承恩端来的冰水酪,身体淤积的热气才消散一些。

“爷爷,”王承恩轻声道,“万驸马寄回的东西到了。”

朱由检闭目沉思,说话时仍有些浮躁,“且放放。”

王承恩迟疑片刻,将声音压至更低说道,“爷爷,衡阳失陷后桂王殿下派人送出一奏本,有司疑其为南楚贼顶名伪作,扣在武昌,万驸马做主……”

话没说完,朱由检立即睁开眼睛,“都拿来。”

王承恩连声应下,从一旁取来两份奏本。

朱由检先看了万炜写的,通篇是他安排万炜例行收集的一些事,只在最后一段言及桂王的奏本,直言该奏本确实是南楚贼逼迫桂王所写。

他冷着脸看起桂王奏本。

南楚贼并未遮掩,虽用的桂王口吻,却几乎明言这份奏本是他们的意思。

该本开篇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语,都在说南楚贼为何造反,万炜收集来的《宝庆周报》上讲述得比该本更详细。

只不过周报以官绅刻薄百姓为重点,该本则是以官绅如此勾结欺上瞒下,如何借国家优待窃取国家利益为重点。

“难怪一亩地多征几厘,百姓便得倾家荡产。难怪国家田土丁口不见增长,反倒减少。”

朱由检惊怒之余,却不禁恍然,联想到此前周报上的种种案例,对官绅牟取私利的操作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但他对此早有预料。

人性如此,难道换一个大同社上来便无人贪污了?

何况不管怎么说,这些臣子好歹自视为圣人弟子,面上也得谨守君臣那套纲常,奉他为至高的君王。

可大同社却要打破这千百年的纲常人伦,想让万千平民凌驾于他这皇帝之上。

那时候,这天下,还是他的天下吗?还是他朱家的天下吗?

他冷笑一声,王承恩心下一惊,忙道,“爷爷,可是奏本中有犯禁之词……”

“无妨。”

朱由检摇摇头,继续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