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参观(第2页)

少年们折返谱口冲,路上兴奋地讨论着方才的所见所闻,以至于走过义江农庄,他们被一阵欢呼声拉回现实时,皆惊诧不已。

他们加快脚步,才发现原来是许多庄户、雇工簇拥着一支骑大马戴红花,最前头还高举着一面红色旗帜的红衣队伍往唐家大屋去。

中乡来的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新郎官或者新科状元才会骑大马戴红花游街,大同社显然不会有状元,那……这么多新郎官也不可能啊!

宁朝柱看向大同社三人,只见何金堂和张玉花一脸喜悦,萧游更是看呆了,眼里闪着光。

没等宁朝柱发问,何金堂先说话了,“保家队又打了胜仗!”

中乡三人这才知道,原来大同社打了胜仗后有骑马戴红花游街的“传统”。

这让三人不免鄙夷起大同社的僭越和粗鄙。

与此同时,他们又想到一个问题——打胜仗?大同社又与谁打仗了?是土匪,还是……官兵?

他们悚然一惊,眼里不可抑制地显出不安。

何金堂去打听消息,原来是大同社去四峰山剿了一个多月的匪,扑灭了金沙寨等大小山寨数个。

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保家队打了胜仗,刘麻……刘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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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说,戏团这月在各乡会多唱一轮戏。”何金堂兴致冲冲地说道,“你们也是走运,本来得下旬才有戏看。”

中乡三人却兴致缺缺。他们年少,坐不住,还没到喜欢看戏的年纪。

以往期盼看戏,只是因为人多热闹,他们有伴,能玩得尽兴。

可他们在谱口冲又没有什么朋友。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大同社的“戏”这般不同和有趣。

不再是画了花脸的人在那唱着他们听不太懂的词句,而是一个个冲突不断的勾人故事。

演员说白话,情感充沛,情节一波三折,引人入胜,让人大笑,又让人哭泣。

有一出讲述男女之情的所谓的话剧让宁朝柱一直回味。

不但是他看入了迷,便是一直在低声说“不合礼法”、“不成体统”、“悖逆伦常?”的罗从义,也目不转睛。

那出戏的主角是被逼得落草为寇的男子和被掳掠为压寨夫人的女子。

戏的前半部讲两人爱情萌发,男子在忠与不忠之间徘徊,女子在生与死之间犹豫。

后半部则引入大同社,大同社让男子看到土匪对乡民的荼毒,彻底醒悟,帮助大同社剿灭土匪,大同社建立了林场。

但男子和女子没有留下,回了家乡成婚,不想宗族因女子没了贞洁明里暗里让她自尽。

此时官府又来刻剥乡民,两人走投无路,只能投奔大同社。

大同社不但帮助他们对抗宗族官府,让有情人成眷属,还解救了其他被压迫的族人,让贫苦族人翻了身。

他一直回味的,不是男女主之间的深挚爱情,而是看戏时愈发强烈的不安。

不安不是因为话剧在鼓吹女子无需守节。

他贫户出生,知道底层男人有许多是娶不到婆娘的。于他们而言,能生养孩子便行,什么贞洁都不重要。

除非碰上什么人或势力,以失贞之事向他们诘难,他们承受不住流言蜚语乃至利益损失,才会成为逼着失贞妻子去死的帮凶。

不安在于宗族和官府在戏中扮演的明显的负面角色。

主角多次说的“土匪害人,官府也害人”、“土匪用刀杀人,官府用法吃人”便是这出戏的核心。

造反?

大同社无疑是要造反了。

但是,他觉得,大同社所谋求的,或许不止于造反。

大同社连宗族都在反对。他们自然不是在反对血缘关系,而是在反对宗族背后的纲常人伦。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猜错,但他止不住地去想——宗族是不是如同戏中所说的那样,早就成了供族老们压迫底层族人的工具?

此外,没了宗族,底层的族人便能活得更好吗?

他默然沉思着。

此时已是黄昏,人们成群结队回家,小孩在前奔跑嬉闹,大人们在后面或拉家常,或讨论方才的故事。

他一时间有些恍然。

绚烂的夕阳之下,一张张如春花般绽放的笑脸,洋溢着他许久未见——不,应是从未见过的自在和满足。

他又看向何金堂三人,那一张张红润健康的脸庞,让人想不到他们曾是盗贼、土匪和优伶。

何金堂的一句话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让人活下去,才是最大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