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人心难测事难全(第2页)
庞士元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抓住了夙子离的手腕,感激地说:“谢……殿下。”
夙子离的眼眶忍不住发酸起来。他看着庞士元慢慢闭上的眼睛,一下子就记起原主记忆中的事儿了。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老是一脸严肃教他兵法的谋士,第一次笑的时候是他十岁那年呢。那时候他偷偷把御膳房的糖蒸酥酪放到庞士元的书匣子里,被发现的时候,庞士元紧绷了半天的脸总算是有了点变化,裂开了一道缝,还说道:“殿下这么馋嘴,以后怎么能稳稳当当地坐拥江山呢?”
“我坐得稳的。”他小声地说,“最起码……能替你稳稳地坐拥江山。”
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夙子离抬起头,瞧见窗纸上闪过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是茵儿。
她以前送茶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今天这脚步却重得像是踩在人的心尖儿上一样。
“主子!”茵儿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带着一种压抑着的颤抖,“外面传……传庞司马要被剥皮呢!”
殿里的蜡烛“啪”的一下爆出了个灯花。
殿门被撞开的那一瞬间,蜡烛的火苗被穿堂风刮得歪来倒去的。
夙茵儿的绣花鞋从门槛上的积灰上碾过,头发上的珠钗晃个不停,她那张苍白的脸在晃动的光影里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
她紧紧攥着帕子,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目光就像带着冰碴子的箭一样,直直地射向夙子离的胸口。“殿下,您可真厉害啊!”她的声音打着颤儿,可那尾音却尖锐得跟刀子似的,“庞司马刚说要回紫微星呢,外面就传您要剥了他的皮做星幡!”
夙子离的太阳穴一个劲儿地跳。
他扶着冰棺边缘站了起来,指尖还沾着冰棺渗出来的水珠:“茵儿啊,你听我讲,我可从来没……”
“您当然没说啦!”茵儿一下子跨到冰棺跟前,张开双臂就挡在了庞士元和夙子离中间。
她的指甲都快掐进棺木里了,指节都变得青白青白的:“可是前天啊,青史阁的人来问庞司马的生辰和骨相,昨天御药局又领走了去腐膏!
紫微星的葬仪要这些东西干啥呀?
您当我是笨蛋啊?”
冰棺里的苏璎被吓得缩成一团,庞士元的手从她手心滑落,垂在了棺沿上。
夙子离瞅着那只青白的手,喉咙里直发苦——他确实让御药局准备了去腐膏,就是为了防止庞士元的尸体经不住长途颠簸,长斑溃烂呢。
可这解释就在嗓子眼儿,被茵儿眼里的恨意堵得死死的。
“茵儿啊,你跟着庞司马都十年了。”他把声音放得很柔和,想去拉她的袖子,“他最讨厌那些浮华的东西了,我连八抬棺都改成素木的了,怎么会……”
“十年?”茵儿猛地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了冰棺上。她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滴在帕子上,浸出深色的印子:“这十年啊,我给他熬药,给他擦身子,把他那些散落的兵书都收齐喽,还替他挡了三次刺客的刀呢。您呢?”突然,她指向夙子离腰间的玉佩,“您就光握着他送的定情玉佩,还说什么‘等天下太平就娶他’!”
这一下,殿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就冻住了。
苏璎抽抽搭搭的哭声就像突然断了弦的琴,一下子就没声儿了。
夙子离的耳朵尖“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在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块玉佩,那是庞士元十六岁的时候亲手雕的,上面刻着“山河同寿”这四个字。
可是现在被茵儿当着众人的面给捅破了,他这心里头啊,比被诸葛亮试探的时候还慌呢。
“茵儿,你误会了,孤和庞司马……”
“我误会?”茵儿带着哭腔笑了起来,突然就把冰棺一角的锦被掀开了。
庞士元的脖子那儿露出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就像一条扭扭曲曲的蜈蚣:“这是三年前在醉月楼受的刀伤,您说您记得?那您知不知道,他替您挡刀的时候,怀里还揣着要呈给太皇太后的婚书呢?”
夙子离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他看着那道疤,原主的那些记忆一下子就全涌上来了——血溅到庞士元月白色官服上的样子,自己抱着他,带着哭腔喊着“阿元,别睡啊”,还有后来啊,在偏殿里头,庞士元醒了说“殿下,您别往心里去”的时候,他眼底那渐渐消散的光。
“婚书都被刺客的血给浸透了。”茵儿用手指轻轻摸着那道疤,“他还说呢,‘等殿下真的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的’。
可是现在呢,您要把他送回紫微星,就连他最讨厌的剥皮仪式都要搞!”她突然转过头,目光像刀子一样扫向殿门,“是不是青史阁的诸葛先生教您这么干的呀?
他老是说什么‘死者要为活人铺路’,您难道就要拿庞司马的皮去铺您的帝王路吗?”
“闭嘴!”夙子离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心。
他就想起诸葛亮刚刚说的“醉月楼旧账”,还有那把能引动星轨的青史阁令牌,后脖颈的寒毛都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了。
可是看着茵儿那泛红的眼尾,他又没了底气,“我真的就只是想……让他回祖地啊。”
“回祖地?”茵儿突然就蹲下身子,把庞士元的手轻轻地放到苏璎的手心里。
她的动作轻得就像是在捧着容易碎掉的琉璃似的:“庞家的祖训说,葬在紫微星得是‘肉身不腐,魂归星轨’。”您晓得不,庞司马最怕疼啦。
他小时候被马蜂蜇了手指,那疼得眼泪直掉;发高热说胡话的时候,老是喊着‘别扒我衣裳’呢。”她抬起头,眼泪顺着下巴就滴到庞士元的手背上了,“您要是给他擦去腐膏,给他裹上星幡,还要把他的皮剥下来做成引魂旗,这哪一件事不疼得要命啊?”
殿外暮鼓又敲响了。
这一回,暮鼓的余音里裹着北风,吹得窗纸哗啦哗啦响。
夙子离看着茵儿不停颤抖的肩膀,突然就想起原主记忆里,庞士元老是说“茵儿这丫头啊,比我还会心疼人呢”。
这时候她护着冰棺的样子,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连尾巴尖都在打哆嗦。
“我去查一查这个传言是从哪儿来的。”他猛地转身朝着殿门走去,“我这就去御药局,去青史阁,一定要……”
“不用了。”茵儿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啪”地拍在案几上。
那上面的墨迹被泪水弄花了,隐隐约约能看出来“剥皮制幡,引星归位”这八个字,“刚刚在偏殿的时候,我看到青史阁的书童往您的案头塞了这个东西。”
夙子离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他一把抓起那张纸,纸角上还沾着墨汁呢,正是诸葛亮常用的那种徽墨的香味。
“您跟他走得太近了。”茵儿的声音低低的,就跟叹息似的。她又给庞士元把被角掖了掖,说:“庞司马活着的时候啊,最讨厌有人拿他的死来搞事情了。您要是真的对他好……”她一抬头,眼睛里的光啊,比冰棺里的霜还冷呢,“那您就离那个诸葛先生远点儿。”
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更急的脚步声。原来是两个小太监捧着食盒站在房檐下面呢,其中一个小太监声音都发颤了,喊道:“殿下,青史阁的诸葛先生送来了安神汤……”
夙子离的手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纸页就飘落到地上了。他看着茵儿突然变得紧绷的后背,又看着她死死盯着食盒的眼神,突然就想起智脑说的“异常能量”了。他就觉得诸葛亮啊,每一步都像是在拨弄琴弦,而他和茵儿呢,就好像是琴弦上的两个点儿似的。
“拿下去吧。”夙子离哑着嗓子摆摆手,眼睛却还是看着茵儿。
茵儿正拿着手帕,轻轻擦着庞士元指尖上的薄霜呢,那动作慢得就像是在跟时间较劲儿。
茵儿的动作突然就停住了。她盯着一道裂痕,一下子就把锦被掀开了。庞士元的手腕上,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一道青紫色的勒痕,就像一根细绳子紧紧地缠在骨节那儿。
殿外的北风呼呼地吹着,把铜铃吹得响成一片。
茵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勒痕,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比冰棺里的寒气还让人觉得刺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