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夜半敲门声
阿尔汉格尔斯克的老式公寓楼像一头搁浅在寒夜里的铁鲸,陡然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停电了。我,安娜·伊万诺夫娜,正困在浴室湿滑的瓷砖地上,冷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带来一阵阵战栗。霉味和下水道若有若无的腥气瞬间浓烈起来,缠绕着皮肤。不是第一次了,这栋建于苏联时期、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火柴盒”公寓,电路系统比我的祖母还要衰老脆弱。
“该死的!”我低声咒骂,摸索着浴巾胡乱裹住身体,跌跌撞撞摸向客厅。手机屏幕的光成了唯一救赎,惨白地照亮我惊恐的脸。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带着湿漉漉的水痕,艰难地找到那个维修App,发出紧急求助。平台响应倒快,冰冷的文字跳出来:“维修工已接单,正赶往您处。”
刚松了口气,手机却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这栋死气沉沉的12号楼住户群。连续三条消息,带着鲜红的“紧急”标记,像三道血痕划破黑暗:
“监控警报!持刀男子强行闯入12号楼入口!保安未能拦截!目标明确进入本单元!”
“全体住户注意!紧锁门户!物业安保正逐层排查!重复,紧锁门户,切勿开门!”
紧随其后的,是一段几秒的监控视频。画面抖动、模糊,但足以看清:一个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身穿深蓝色工装的身影,挥舞着一把狭长的尖刀,逼退了几名试图阻拦的保安,像一道不祥的蓝色闪电,一头扎进了前方黑洞洞的单元门。
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比浴室里的冷水更刺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维修工?接单才多久?物业办公室远在小区另一头的2号楼,就算飞,也不可能三分钟就抵达我这位于顶层的2702室!
就在这时,沉重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缓慢,规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穿透单薄的铁门。
“您好,”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平台分配的上门维修。请开门。”
我的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向门锁,悬在半空,僵住了。群里刺目的警告和那模糊却凶戾的蓝衣身影在我脑中疯狂闪烁。太快了!这速度快得毫无道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四肢。我屏住呼吸,赤着脚,悄无声息地退回客厅中央,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能汲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群里的回复。我的指尖颤抖着发出信息:“@楼管佩拉吉娅,2702!有个物业维修员正在我门口敲门!”
死水般的群瞬间炸开锅。
401:“圣母啊!不是说物业的人都没进楼吗?!”
1604:“千万别开!那个持刀闯岗的疯子呢?!”
2703:“呜呜呜…上帝保佑…我好害怕…”
楼管佩拉吉娅的头像终于跳动起来:“2702!别开门!坚持住!我这就带人上去!”
佩拉吉娅大姐!看到她的回复,那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丁点。这位五十多岁、总是板着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楼管,虽然严肃得像西伯利亚冻土,但为人极其认真负责。上次突发停水,是她把自己储存的饮用水分给我。她是这栋腐朽建筑里为数不多能让人感到一丝温度的存在。我决定装死,等待她的脚步声。
“嗡嗡嗡——”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显示:“秃头伊万”——我那刻薄的上司。催方案的!这该死的家伙!我手忙脚乱地挂断,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太迟了。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我粗重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您好,”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紧贴着门缝,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故作礼貌的粘腻,“幸福小区物业上门维修,请开一下门。”那声音钻进耳朵,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又像是魔鬼在低语。
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发紧:“哦…物业?我没叫维修。你走错了。”谎言脱口而出。
门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我们都是平台统一接单,”声音再度传来,透着一丝固执,“显示就是2702。可能别人报错了。但麻烦您出来一下,签个回执单,公司流程才能走完。”他的语调平稳,却像冰冷的铁钩,试图把我从门后钩出去。
“太晚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声音提高以掩饰恐惧,“明天!明天天亮我自己去物业签!不用麻烦你再跑一趟!”
“可是平台显示就是您这里…”他顿了顿,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确定没问题吗?”这问题本身就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无数阴冷的涟漪。哪有维修工会如此执着地要求深夜签单?
“我没叫维修!”我咬紧牙关,豁出去了,“你再不走,我立刻投诉!”
“投诉”这个词似乎触动了他。门外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一种夸张的歉意:“抱歉!抱歉!是我太心急了!这就走!麻烦您明天一定记得去物业签回执!”话音未落,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门外重归寂静。
我像虚脱般靠在墙上,冷汗浸透了浴巾。结束了?他真的走了?我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冰冷的猫眼。
外面一片浓稠的漆黑。声控灯熄灭了。
然而,一种冰冷的直觉像毒蛇般缠绕上来。不对劲。太安静了。这安静本身就像一张紧绷的网。就在这死寂中,一丝微弱、断续的旋律,幽灵般飘进了我的耳朵。
是电梯的“欢迎曲”——那首永远在12号楼电梯厢里反复播放、陈旧走调的《与圣者共安息》。它本该在无人使用时自动降回一层,像个沉睡的钢铁棺材。此刻,这哀乐的旋律却断断续续,顽固地在二十七层空旷的楼道里幽幽回荡。
这意味着电梯一直停在这一层。
有人用东西卡住了门,让它无法复位。那个“维修工”,根本没走!他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就潜伏在门外的黑暗里!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门外的声控灯“啪”地一声,骤然亮起!
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满了狭窄的视野。猫眼扭曲的视野里,一个影子被灯光投射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一个拉长、畸变的人影轮廓。影子的手中,紧握着一件细长的物体,末端尖锐,在灯光下拖曳出一道更浓重的阴影。
一把刀!
我倒抽一口冷气,心脏骤停。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猛地爆发出一声粗野的怒骂,夹杂着门轴不堪重负的呻吟!
“妈了个巴子的!哪个混账玩意儿!半夜三更敲魂呐?!还让不让人睡了?!”
2701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了!一个庞大的身影摇晃着挤出门框。是阿列克谢,住在对面的醉鬼。他穿着件污渍斑斑、几乎被啤酒肚撑破的白色背心,下身是条松垮的睡裤,赤脚趿拉着破拖鞋,像一头刚从泥沼里爬出来的熊。浓烈的劣质伏特加气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楼道。他醉眼惺忪,满脸横肉因愤怒而扭曲,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朝着空荡荡的走廊破口大骂。
狂喜瞬间冲淡了恐惧!阿列克谢虽然是个混蛋,但他那身板顶得上两个普通人!那个维修工看起来并不魁梧!
几乎同时,靠近消防通道门那边的黑暗角落里,响起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那个“维修工”拎着他的大工具箱,像受惊的老鼠般迅速闪了出来,暴露在声控灯惨白的光晕下。他朝着阿列克谢的方向微微躬身,鸭舌帽压得更低,声音带着一种虚假的、油滑的歉意:“对不住,大哥!对不住!可能…可能我找错地方了!这就走!这就走!”
他语速飞快,转身的瞬间,身体似乎极其短暂地、不易察觉地朝向我2702房门的方向偏了一下。就在那一刹那,借着灯光的角度,我似乎捕捉到他嘴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但我脑中像被闪电劈中,清晰地“读”出了那无声的、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挤出的两个字:
**快逃!**
我的心猛地一沉。快逃?他在警告我?警告我什么?为什么?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紧闭的电梯门后。电梯运作的沉闷嗡鸣响起,下行指示箭头亮起。可他那转身前怪异的眼神和无声的警告,像冰冷的钩子,留在了我的脑子里。那眼神…浑浊,绝望,深处却似乎又燃烧着一点极其微弱的、求救般的火焰?不,一定是光线扭曲的错觉!一个持刀的闯入者!我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
手机在汗湿的手心里震动了一下。是群消息。楼管佩拉吉娅大姐:“电梯停在楼上下不来!2702坚持住!我爬楼梯上来!”
爬二十七层?我心头一热,赶紧回复:“佩拉吉娅大姐!那人已经坐电梯下去了!您别急!”
“没事!楼下有保安!我先上去看看你!”佩拉吉娅大姐回复得斩钉截铁。
“好的!谢谢大姐!”我回复着,稍稍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那个“维修工”的警告和闯入的视频像两块沉重的冰,压在心头。他到底是谁?目的何在?那句“快逃”…是对谁说的?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终于,楼道里传来了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滞涩感,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二十七层楼梯间的门口。
佩拉吉娅大姐到了!
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几乎是小跑着冲到门边,手指急切地搭上了冰冷的门锁。我必须当面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个诡异的维修工,他那无声的警告…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我用力拉开了厚重的铁门。
“佩拉吉娅大——”
我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楼梯口那片吞噬光线的浓重阴影中,佩拉吉娅大姐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轮廓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像破旧的风箱。她没有立刻回应我的呼唤,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责备我深夜开门。她只是…站着。
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流,裹挟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气,猛地从楼梯间汹涌灌入,直扑我的面门!
“安娜?”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怪异。她慢慢地,一步一步,从阴影里挪了出来,踏入2702门前那点可怜的声控灯光下。
灯光照亮了她的样子。
我的胃猛地抽搐起来。
她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盘得紧紧的发髻完全散了,灰白的头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几绺发丝被暗红色的、半凝固的液体粘在一起。她的脸上挂着一个笑容,嘴角僵硬地向上扯着,脸颊的肌肉却不自然地抽搐,眼神空洞地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黑暗。那绝不是关心的笑容,更像是一张被无形的手强行拉扯出的、凝固的死亡面具。
更恐怖的是她的衣着。她身上竟然也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那外套异常宽大,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尺码,上面沾满了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污渍,湿漉漉的,在灯光下反射出粘腻的光。浓烈的腥臭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而她的脚下…我的目光惊恐地向下移动。
她每向前挪动一步,脚下就留下一个清晰、潮湿的脚印。那脚印的颜色…是深褐近黑的!粘稠的液体从鞋底渗出,在地面留下一条蜿蜒的、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楼梯间的黑暗中。
仿佛她刚刚从一片血池中跋涉而来。
“佩拉吉娅大姐…你…”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本能地后退。
就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瞬间,攥在左手里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一条新的私聊信息,来自2704的住户:
**“快回去!锁门!她鞋底全是血!右手一直背在后面…握着刀!她要杀你!!!”**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球!我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佩拉吉娅大姐那始终藏在身后的右臂!宽大的、沾满血污的蓝色工装袖管下,那只手的位置果然显得异常僵硬、紧绷!
恐惧像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我甚至来不及思考2704为何能看到这一切,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