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开门成功
在圣彼得堡这座古老而潮湿的城市中,湿冷的空气仿佛是死亡的呼吸,紧紧裹挟着“十月之星”赫鲁晓夫楼。雨丝如针,无情地敲打着窗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幽灵在窗外徘徊,试图用它们冰冷的手指抓挠着窗玻璃。我,叶卡捷琳娜,是这栋破旧公寓中的一名普通居民,邻居们习惯称呼我为卡佳。我蜷缩在沙发上,听着楼道深处水管发出的沉闷呜咽声,那声音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
几天前,为了驱散这栋楼日益弥漫的不安,我咬牙用半个月的薪水给公寓门安装了一款名为“堡垒”的智能锁。它是一个带着粗笨苏维埃美学的金属疙瘩,本应为我带来安全,却在夜复一夜中,成为我恐怖的源头。
凌晨三点,死寂被无情撕裂。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开门成功。”
我像被电击般从沙发上弹起,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肋骨。这已经是第三晚了!那声音如同冰锥凿进太阳穴,让我无法忍受。我冲到门边,眼睛死死贴在猫眼上。楼道里只有应急灯投下的惨绿色光晕,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飘浮。门外什么也没有,只有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在幽绿的光里,嘲弄般地敞着一条缝。
维修工瓦列里昨天来过,他那张布满油污和倦意的脸埋在锁具里捣鼓了半天。最后,他直起腰,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挠了挠稀疏的头发,喷出一股浓烈的伏特加味儿:“卡佳同志,‘堡垒’硬朗得很,零件比我的骨头还结实。软件记录?”他指了指我手机屏幕上那个像素粗糙的App界面,“干净得像西伯利亚的新雪。哪来的凌晨开门?”
退货?厂家客服的声音冷得能冻伤耳朵:“序列号无效。请提供有效购买凭证。”可卖锁给我的街角小店,招牌早已被一面写着“转让”字样的肮脏卷帘门取代,底下的小字模糊不清,电话号码更是石沉大海。
绝望如同涅瓦河的雾气,渗入我的骨髓。我机械地刷着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一个本地论坛的角落,一个标题刺痛了我的眼睛:“警惕“堡垒”!谁用谁倒血霉!”发帖人“冻僵的夜莺”控诉着同样的遭遇:凌晨三点,锁自开,电子女声报捷。评论区像个打开的毒虫罐子:
“你这算好!我家那破‘堡垒’自己开门,放跑了我养了三年的西伯利亚森林猫‘巴扬’!”——悲伤的巴扬手风琴
“姐妹!我男人上夜班,天天凌晨收到开门提醒!现在他妈的咬定我偷汉子!日子没法过了!”——愤怒的锅炉工
“你们……都没被那声音吓醒过?一个人在家,凌晨听见‘开门成功’是什么滋味?我他妈快疯了!”——吓破胆的娜塔莎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睡衣。商月!她前些天刚炫耀过新装的“堡垒”!我猛地站起,心脏失重般下坠。得去确认门反锁了没有。念头刚闪——
“咔哒。”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近在咫尺。
紧接着,那个刻进骨髓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女声,带着墓穴的寒意响起:
“开门成功。”
血液冻结,鸡皮疙瘩从后颈炸到脚踝。骨头都在尖叫。我像个溺水者抓着稻草,在心里默念着遥远的、毫无暖意的词汇,双腿灌铅般挪向客厅。一步,两步……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我。
不对。
窗外那砸了整晚玻璃的狂暴冰雹声……消失了。
死寂。绝对的、压迫耳膜的、令人窒息的真空。连自己的心跳都像战鼓。然后,毫无征兆——
一只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手,轻轻搭上了我的左肩。
一股混合着冻土腥气和腐烂甜腻的气息,喷进我的耳道。
一个声音,缥缈得像从墓穴渗出,带着令人牙酸的湿滑,贴着我的耳朵:
“你看见我的绳子了吗?”
黑暗吞噬了我。
醒来时,天光惨淡。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下,湿冷的雨丝被风卷着。是噩梦?一个被恐怖帖子和破锁催生的噩梦?头痛欲裂。我摸到手机,指尖冰凉。得找到“堡垒”那该死的售后电话。当初好像拍过联系方式……我颤抖着点开相册。
最新照片,赫然在目。
视角正对公寓入户门,从卧室门框望出去。构图冰冷,带着刻意的窥视感。照片本身寻常。真正让我血液凝固、如坠冰窟的是下方的时间戳:
凌晨 3:47,今天
那不是梦。
刺骨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连滚带爬下床,手指抖得扣不上外套扣子。上班?去他妈的!我抓起包,像被无形恶鬼追赶,冲出公寓,冲下散发霉味的楼梯,冲进圣彼得堡湿冷的街道。必须找到那家该死的店!
街角那间狭小的电子器材店,如今被锈迹斑斑、污秽不堪的卷帘门死死封住。门上,刺目的红油漆刷着两个巨大的斯拉夫字母:“转让”。底下一行潦草小字:“店铺已转,售后致电总部:+7 (xxx) xxx-xx-45”。
手指哆嗦得几乎捏不住手机。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戳下号码。漫长的等待音后,线路接通了。
“喂?”一个毫无温度的女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原。
“喂?喂!我家的‘堡垒’锁!它半夜自己开门!凌晨三点!连续三天了!”我语无伦次,声音尖得刺耳。
“序列号。”冰冷的陈述句。
我报出那串该死的数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无效序列号。无维修记录。下一个预约排期在三天后。”声音平淡无波。
“三天?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就要……”我的话被无情打断。
“下一个预约排期在三天后。请耐心等待。”咔哒。忙音响起。
我疯狂回拨。只有单调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最后彻底变成无法接通的空洞长鸣。希望像摔碎的玻璃杯,碎片扎进心里。我靠在冰冷潮湿的砖墙上,卷帘门上那血红的“转让”像一只嘲弄的独眼,冷冷地俯视着我。三天。这等待,后来回想起来,竟是我滑向深渊的开始。
老祖母常说:“祸不单行。”彼时年幼懵懂,如今这冰冷的箴言,正带着腐臭的气息,在我身上应验。
第一天: 凌晨三点。电子女声如约而至,冰冷精准。我像弹簧般从床上弹起,扑到猫眼前。应急灯投下的惨绿幽光笼罩着空荡的楼道,只有灰尘在无声飘浮。门,虚掩着一条缝,像咧开的嘴。
第二天: 我抱着毯子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三点整。“咔哒”。“开门成功。”门锁机械地滑开。门外,依旧是那片死寂的惨绿和空荡。
第三天: 在沙发上陷入一种半昏迷的浅睡。梦中,一只冰冷、滑腻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脚踝!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肉!我尖叫着想把脚缩回毯子,与此同时——
“咔嚓!”
锁舌弹开的熟悉声响。
紧接着,那个索命般的电子音:
“开门成功。”
就在恐惧要彻底吞噬我的瞬间,敲门声响了。
沉重的、规律的敲击,砸在金属门板上。
“卡佳?你在家吗?”是柳德米拉大婶的声音!隔壁那位热心肠,嗓门洪亮得能震碎玻璃的柳德米拉大婶!
如同溺水者被猛地拽出水面,我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环顾四周,我仍独自蜷在沙发上,手机屏幕暗着,放在一旁。窗外,雨还在下,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我……睡着了?还做了个该死的、无比真实的噩梦?我抓起手机看时间——刚过九点。
敲门声再次响起,更重,更急。
“卡佳!你在家吗?”
柳德米拉大婶的声音。和梦中一模一样。
我小心翼翼挪到门边,眼睛贴上冰冷的猫眼筒。柳德米拉大婶那张熟悉的、此刻却因怒气而有些扭曲的脸填满了视野。她穿着那件旧羊毛开衫,看起来……正常?我颤抖着解开链条,拉开一条门缝。
“这么晚了,柳德米拉大婶,有事吗?”我的声音干涩嘶哑。
柳德米拉大婶的眼神直勾勾地越过我肩膀,扫向我身后的客厅,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她的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卡佳……你……你有没有看见绳子?”
绳子!
又是绳子!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我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就要关门!一只布满老茧、异常有力的手猛地从门缝里插进来,死死扣住门框!柳德米拉大婶的头强行挤了进来,离我的脸只有几寸!她的气息带着隔夜的卷心菜汤味儿。
“啊!我说急了!吓着你了?”她急促地辩解,脸上勉强堆起一个僵硬的笑,“我是想问你……你有没有遇到那个女人?那个总向人要绳子的女人?”
要绳子的女人?我僵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红裙子!鬼知道她什么时候钻到我们这栋破楼来的!见人就拉住问,‘我的绳子在哪?’”她用力拍了下沙发扶手,“今天早上!我带小萨沙去上学,在门口小摊买包子,一转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后怕,“就看见她!拉着萨沙的手!那只烂了半边的脸藏在头发里,用那只好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孩子,问:‘你看见我的绳子了吗?’”
柳德米拉大婶转向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萨沙当时还傻笑呢!结果晚上!高烧!说胡话!翻来覆去就一句:‘没有……没有绳子……’”她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你……你看见她了?”
我点点头,又猛地摇头,巨大的恍惚感淹没了我。刚才沙发上那窒息的一幕……不是梦?那个女人真的来过?那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找我们这栋孤零零的赫鲁晓夫楼里的人要绳子?我们这所谓的“小区”,不过是孤零零杵在废弃工厂边的一栋回迁楼,连个像样的大门都没有,保安室形同虚设。就算是个疯子,也不该疯到这里来。
柳德米拉大婶语速飞快,夹杂着愤怒和恐惧的控诉像连珠炮。最后,她喘着气说:“卡佳,我跟其他几家也说了!要是再看见她——直接报警!”
我麻木地点头,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一语成谶。
第二天清晨,楼门口简陋的早餐摊前,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红裙子。像凝固的血。她就站在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旁边。溃烂的半边脸被油腻的头发勉强遮住,露出的那半边脸,嘴角正向上扯起一个诡异到极点的笑容。她微微弯腰,凑近孩子耳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清晨的嘈杂,钻进我的耳朵:
“小朋友……你看见我的绳子了吗?”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后背密密麻麻炸开一层鸡皮疙瘩!就在这时,柳德米拉大婶洪亮而愤怒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就是她!就是这婊子!”
她领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气势汹汹地冲进楼前空地,枯枝般的手指狠狠戳向红裙女人的方向!“又来了!又在这儿鬼叫她那该死的绳子了!”
两名警察,一个年轻些,一个年长些,顺着柳德米拉大婶指的方向,皱着眉,眯着眼,仔细看了又看。年轻的那个甚至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早餐摊油腻的桌椅、忙碌的摊主、零星几个食客……最后,他困惑地转向柳德米拉大婶,眉头拧成了疙瘩:
“普多娃同志,您说谁?那里根本没人啊。”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我和柳德米拉大婶瞬间僵在原地!那个女人明明就站在那里!离我们不到十米!她甚至侧过头,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
年长的警察叹了口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语气里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这已经不是你们这栋楼第一次为这事报警了。都说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我们来了,查了监控——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女人!”
他的神情严肃,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正因如此,彻骨的寒意才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我颤抖着,再次抬起手,指向那个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红裙身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警察同志……您……您真的看不见她?”
年轻警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被戏弄的愤怒:“公民!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虚假报警——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我和柳德米拉大婶面面相觑,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让我们说不出一个字。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一个活人(或者说“东西”)站在那里,警察却视而不见?
警察不耐烦地转身离开。等警车消失在街角,柳德米拉大婶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肉里,她脸色灰败地摇摇头:“没用的……别再打了……”“问问其他人,”她声音发颤,“看看还有谁……见过她……”
柳德米拉大婶颤抖着手指,在我们这栋楼的telegra大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还有谁见过那个……穿红裙子的?报过警吗?”
回复很快跳出两个头像。
我一看名字,心脏又是一沉:五楼的奥尔加和十三楼的谢尔盖。他们的遭遇和我们如出一辙:被红衣女人纠缠索要绳子,报警后警察同样声称什么也没看见。群里很快又有人零星发言,表示也见过红衣女,但没报警。
我们迅速拉了个小群。正当我和柳德米拉大婶、奥尔加、谢尔盖在群里惊恐地交流细节时,大群里突然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你们报警了?!”
发信人:伊万·伊万诺维奇。住我隔壁601的伊万大哥。他平时在楼下小市场有个卤味摊,一锅老汤炖煮的肉食香气能飘半条街,人也和善,经常给邻居送点自制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