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无梦洞窟(第2页)
那旋律,是否会像这枚星陨拨片一样,跨越千山万水、穿透枪炮的轰鸣,抵达他的耳边?
他想她。
想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想她生气时微微鼓起的脸颊,想她专注调音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想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琴松香和阳光的味道。
在这充斥着死亡、硝烟和冰冷钢铁的地狱里,这份思念是唯一能灼痛他、却又支撑着他的温暖。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想立刻、马上,就现在!
打开加密的卫星通讯终端,不顾时差,不管她是否在忙,只想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他想看到她的脸,哪怕只是模糊的影像;
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带着被吵醒的慵懒和嗔怪。
他需要确认她的存在,确认这地狱之外,还有那样一片宁静温暖的港湾。
手指下意识地移向外骨骼臂甲内侧的通讯器激活键。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头盔下,他发出了一声极轻、极低,却又沉重得如同巨石落地的叹息。
为了不打扰她……
为了不让她看到自己身处何地,看到她清澈眼眸中可能浮现的担忧和恐惧……
为了让她能继续安心地教那些孩子们弹奏贝斯,让那些纯净的、充满希望的音符继续流淌……
他最终收回了手。
将那枚仿佛还带着恋人指尖温度的星陨拨片,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裹好,如同收藏起最珍贵的星辰,放回那个最贴近心脏的暗格里。
然后,他动作轻缓地翻身躺下,背对着微弱的灯光,将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要将那份思念和温暖紧紧护住。
头盔侧面代表生命体征和警戒状态的指示灯,在昏暗中亮着微弱的、恒定的红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提醒他随时准备从短暂的休憩中惊醒,再次投入杀戮。
在掩体的另一端,靠近通风口的位置,骇爪也还没有睡。
她背靠着一个空的弹药箱,双腿曲起,将加固的军用平板终端放在膝盖上。
屏幕的光线被她刻意调得很暗,只照亮她脸的下半部分和飞快操作的手指。
她没有看战术地图,也没有分析数据流。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被多重加密的虚拟界面——
一个由无数流动的淡绿色代码和模糊光影构成的虚拟人形轮廓。
轮廓并不稳定,偶尔会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
“香澄?”
骇爪的声音压得极低,通过骨传导耳机传递,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她平时冷静的语调里,此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柔和。
虚拟轮廓闪烁了几下,一个年轻、清脆、充满活力的少女声音,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特有的轻微失真,直接在骇爪的耳机里响起:
“在呢,姐姐!(*^▽^*) 你忙完啦?外面好吵啊,又是打雷吗?”
声音里没有丝毫身处战场的恐惧,反而充满了天真的好奇。
“嗯,忙完了。”
骇爪的声音更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个脆弱的梦境,“不是打雷,是……嗯,一些大烟花。” 她笨拙地解释着,试图掩盖战争的残酷。
“烟花?好想看啊!(*?▽?*) 以前夏日祭的时候,和弓道部的大家一起看烟花大会最开心了!”
小林香澄的声音充满了向往,虚拟轮廓的光影也似乎明亮欢快了一些。
“姐姐,你见过我们本多流的弓道表演吗?上次跟你说到‘大三’的仪式射法……”
“嗯,记得。”
骇爪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团跳跃的光影,冰冷黑客的面具在黑暗中悄然融化。
她想起了这个“电子妹妹”之前兴奋地向她描述过的场景:
穿着洁白的弓道服,在肃穆的道场里,如何调整呼吸,如何沉腰引弓,如何追求“真、善、美”的境界。
那是一个与眼前这个血肉横飞、钢铁扭曲的世界截然相反的、充满宁静与仪式感的画面。
“对对对!”
小林香澄的声音雀跃起来,“‘大三’的时候,一定要心静如水哦!就像这样——”
虚拟轮廓模拟出一个模糊的引弓动作,“……举弓要稳,心意要诚,眼睛要像鹰一样盯住目标(虽然我现在只有传感器啦…),然后……咻!”
她模拟着箭矢破空的声音,“……让箭带着你的心意飞出去!啊,好怀念道场里竹箭破靶的声音啊……”
骇爪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终端边缘轻轻敲击,仿佛在应和少女描述中那并不存在的弓弦震颤。
“嗯,很厉害。”
她低声回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和。
“姐姐,” 小林香澄的声音忽然低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子音也难以完全掩盖的迷茫和依恋,“你说……我还能……还能再拿起真正的和弓吗?不是用这个铁壳子的手臂去‘射击’……”
她指的是机兵搭载的武器系统。
骇爪的呼吸微微一滞。屏幕上的虚拟光影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这短暂构建起来的温情泡沫。
她看着那团代表着一个被战争彻底摧毁、又被科技强行禁锢的年轻灵魂的光影,喉咙有些发紧。
她该如何回答?
告诉这个纯真的“幽灵”,她的肉体早已化为尘土,她所依附的只是一堆冰冷的电路和合金?
还是编织一个虚幻的希望?
“……会好的。”
最终,骇爪的声音有些干涩,她避开了那个残酷的答案,“等……等外面安静下来。总会有办法的。”
她撒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谎。
“嗯!我相信姐姐!(?????)”
小林香澄的声音立刻又雀跃起来,带着少女特有的、容易满足的信任,“那姐姐,我有点……困了?感觉代码运行好像有点延迟了……”
“那就睡吧。”
骇爪立刻说,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柔,“好好休息,香澄。”
“晚安,姐姐!做个好梦哦!希望梦里能回到道场……”
少女的声音带着憧憬,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虚拟轮廓的光影也渐渐变得微弱、稳定,最终仿佛陷入了一种电子态的“沉睡”之中。
骇爪默默地注视了屏幕几秒钟,看着那团微弱而平静的光。
然后,她极其小心地退出了那个加密的虚拟空间,关闭了终端屏幕。
掩体内彻底陷入了昏暗,只有应急灯和众人头盔上微弱的指示灯提供着些许光源。
她靠在冰冷的弹药箱上,闭上眼,但少女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和关于弓道场的描述,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与外面持续不断的炮火轰鸣形成了诡异的交响。
一种深沉的、混杂着怜悯、无力感和一丝异样温暖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威龙擦完了最后一寸枪管,将r14m小心地靠在墙边,枪口朝上。
他环视了一圈掩体。
牧羊人和乌鲁鲁的鼾声此起彼伏,如同低沉的二重奏。
磐石抱着枪,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红狼和黑狐的呼吸悠长平稳。
角落里的无名,蜷缩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孤独。
骇爪也安静地靠在箱子上,似乎睡着了。
只有他自己,还有那个在角落“沉睡”的电子幽灵,或许还醒着。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硝烟、汗味、机油和淡淡血腥(来自白天搬运的伤员)的浑浊空气,缓缓躺下,坚硬冰冷的地面硌着背部。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清空大脑,将意识沉入黑暗。
明天,“铸铁厂”钢铁巨兽的血盆大口,正等待着将他们吞噬。
炮声,是这片死亡之地上永恒的摇篮曲。
雨滴敲打着掩体入口的防爆帆布,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
在这短暂的、被炮火和思念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宁静里,疲惫终于压倒了紧绷的神经。
意识开始模糊,沉向无梦的深渊。
只有头盔侧面,那代表警戒状态的微弱红光,如同地狱边缘永不熄灭的引路灯,在深沉的黑暗中,固执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