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流放(第2页)

她们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濒死的绝望,拼命想挣脱身边的官差扑向宋知婳,又被粗暴地推搡回去,摔倒在冰冷的尘土里,发髻凌乱,状若疯妇。

宋知婳的目光淡漠地从她们涕泪横流的脸上扫过,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路边的蝼蚁挣扎。

直到她的视线,落在队伍中一个沉默的身影上。

那是宋南希。

在一众或疯癫、或残废、或崩溃的兄弟姐妹中,这个十岁的庶弟显得格格不入。

他同样穿着肮脏的赭衣,戴着沉重的镣铐,小脸被寒风吹得发青,嘴唇干裂。

但他站得笔直,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一根宁折不弯的钢条。那双过早褪去童稚的眼睛,幽深得像两口古井,里面翻涌着不甘、怨毒、算计,还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呼号求救,只是死死地盯着宋知婳,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在评估一件价值连城的货物,又像是在酝酿一场惊天的赌局。

就在队伍被官差呵斥着,即将再次启程的混乱间隙,宋南希动了。

他利用前面兄姐的遮挡,借着官差分神维持秩序的刹那,像一尾滑溜的小鱼,悄无声息地、极其迅捷地挪到了宋知婳身侧最近的位置。

两人之间,只隔着两个按刀警戒的官差。

他微微仰起头,目光穿透风沙,精准地捕捉到宋知婳低垂的眼帘。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冰冷和决绝,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宋知婳耳中:

“大姐。”他唤道,没有祈求,只有陈述,“流放三千里,蛮荒瘴疠地。疯的疯,残的残,他们活不到地方,就算到了,也是死路一条。”

宋知婳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收回,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落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庶弟脸上。

风帽下,她的眼神锐利如针。

宋南希毫不退缩地迎着她的目光,继续用那低沉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能护着他们,抵达流放之地。一个不少。”他顿了顿,眼神里淬炼出钢铁般的寒芒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然后,我会活着回来。回到京城,找到你。”

哦,这就有意思了。

“条件?”宋知婳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清冷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宋南希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瞬,那双幽深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带着孤狼般的贪婪和渴望:“只要大姐肯收留。从今往后,你是君,我便是臣。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所说一字一句,于我便是金科玉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将“万死不辞”四个字咬得极重,像是用灵魂在起誓,又像是在赌上自己的一切。

旷野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宋知婳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瘦小却挺直如标枪的少年。

他的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被命运和仇恨磨砺出的早熟与狠戾。

谁知道里面藏着怎样致命的毒藤,或是…能刺破苍穹的荆棘?

“呵,”宋知婳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声音低若蚊蚋,带着一丝玩味,“入我门下?宋南希,你可知我门下是何去处?” 她的目光扫过他枯瘦的手腕和脚踝上沉重的镣铐,“你一个戴罪流徙之身,身无分文,靠什么护住那一大家子残兵败将?又凭什么,能活着回来见我?空口白牙的‘万死不辞’?”

她的质疑冰冷而直接,像刀子刮在骨头上。

宋南希的脸颊肌肉绷紧了,眼底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怒意,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似乎都带着血腥味:“流放路上,意外横死的人还少么?官差…山匪…瘴气…饿狼…” 他每说一个词,声音就更冷一分,眼神也愈发幽暗,“‘护住’他们抵达,并不意味着路上不会少掉几个碍事的包袱,大姐。至于回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那笑容竟有几分狰狞,“只要大姐允我一条生路,给我一个回来的‘名分’,我自有办法。我宋南希这条命贱,但认准的路,爬,也要爬回来!”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血腥的暗示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宋知婳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银针。

她信。

她相信眼前这个被逼到绝境的狼崽子,为了抓住她抛出的这根稻草,绝对做得出来。

他眼底燃烧的不是忠诚,而是赤裸裸的野心和利用。

他想借她的势,爬上更高的地方。

而宋家其他人的死活…恐怕在他心中早已标好了价码。

“你若真能做到,”宋知婳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无波的清冷,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活着把他们送到流放地,再活着回到京城。那么,你后半生的富贵荣华,我自会给你。”

宋南希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身体都激动得微微颤抖。

宋知婳的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至于入我门下,做我的臣属?”她微微摇头,风帽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免了。”

宋南希有些失落,但只要能回来就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押解的队伍再次骚动起来。

领头的那个络腮胡官差头目,正是之前收了宋知婳银票的王胖子,不耐烦地挥舞着鞭子,大声呵斥:“磨蹭什么!都他娘的给老子动起来!再拖拖拉拉,天黑前到不了驿站,有你们好果子吃!走!”

鞭梢破空的声音和粗鲁的呵斥惊得队伍里的女眷又是一阵哭喊。

宋知婳像是被这喧闹惊醒,脸上瞬间又覆上那层哀戚的薄纱。

她不再看宋南希,仿佛刚才那番低语从未发生。她莲步轻移,走向那领头的官差王胖子。

“王大人,”她声音温软,带着一丝恳求和恰到好处的楚楚可怜,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绣工精致的荷包,不着痕迹地塞入王胖子粗糙的大手中,“家父…还有弟弟妹妹们,这一路…就全仰仗您多多费心了。他们身子弱,又遭此大难…这点心意,给兄弟们路上买碗热酒,驱驱寒气…”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恳切地望着王胖子。

王胖子掂量着手中荷包那远超寻常的分量,脸上凶横的神色立刻缓和了不少,甚至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宋大夫放心!咱们兄弟也是按规矩办事,只要他们自己识相,不惹麻烦,路上该有的,少不了!”

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却贪婪地在宋知婳姣好的面容上转了一圈。

“多谢王大人。”宋知婳微微屈身行了一礼,姿态优雅又带着感激。

“走!都跟上!”王胖子得了好处,不再停留,大声吆喝着,用力一拽手中的珠链。

“哗啦啦啦——”铁链碰撞声再次刺耳地响起。

队伍像一条负伤的蜈蚣,在官差的鞭策和呵骂声中,艰难地、缓慢地重新向前蠕动起来。

宋威远被猛地一拽,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他茫然地、绝望地回头,浑浊的老眼最后望了一眼道旁亭亭玉立的女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最终被官差粗暴地推搡着,汇入那灰色的、绝望的人流中。

宋知倩和宋知艳的哭喊声被风扯得断断续续,渐渐远去。

宋南希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宋知婳的方向,那一眼,复杂得如同深渊。

随即,他迅速低下头,融入队伍,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他没有再回头。

宋知婳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支承载着她血缘亲族、也承载着无尽恩怨的队伍,在漫天黄尘和凛冽朔风中,一点一点地缩小,最终变成视线尽头模糊扭曲的黑点,消失在官道拐弯处枯树林的阴影里。

“我们的人自然能安全的保护他们到流放之地。”

这是在说她答应那小孩的事,是多余的呢。

宋知婳没有回答罗君的话。

她不答应,那一家子都得死。

她倒无所谓,问题还是要顾及一下南星和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