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卫兵 作品

第24章 互助根据地

冬日的阳光吝啬地穿透灰蒙蒙的云层,吝啬地洒在城郊结合部这片略显陈旧的小区里。楼房的墙壁有些斑驳,花坛里的植物在寒风中瑟缩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水泥地上。这里是南宫婉的家,也是她每日挣扎求生的主战场。 家里的空气有些滞重。刚上小学的儿子小涛蔫蔫地趴在餐桌上,小脸烧得通红,额头上贴着退热贴,呼吸带着不顺畅的呼噜声。南宫婉穿着洗得发白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她一手拿着体温计,一手笨拙地搅动着炉灶上噗噗冒泡的小米粥,浓郁的米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

“妈妈……难受……”小涛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哼哼。

“乖,再量一次体温,粥马上就好了,喝了粥好吃药。”南宫婉的声音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拿起体温计对着光线仔细看——38.5度。心又往下沉了沉。这烧反反复复,已经第三天了。

她刚把温热的粥端到儿子面前,口袋里的手机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是儿子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

“涛涛妈妈?”李老师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公式化的严肃,“今天下午两点是期末家长会,非常重要,涉及到下学期的分班和兴趣小组报名,务必请父母双方至少一位准时参加。”

南宫婉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地看向烧得迷迷糊糊的儿子,又瞥了一眼墙上挂钟——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李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小涛他发烧了,烧得挺厉害,我……”

“发烧了?那更要重视孩子的学习规划了,家长会就是沟通这个的。”李老师打断她,语气加重了几分,“涛涛妈妈,我知道你们家情况特殊,爸爸工作忙。但孩子的教育不能只靠学校一方,尤其是父亲角色的参与和关注,对孩子性格培养、责任感建立非常重要。上学期我就提过,小涛这孩子,各方面都不错,就是有点内向敏感,不太合群,这跟家庭陪伴,特别是父亲的陪伴缺失,有很大关系。这次家长会,就是希望家长们能重视起来,共同配合学校……”

“父亲角色的参与”、“陪伴缺失”……李老师的话像一把把淬了盐的小刀,精准地剜在南宫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着儿子烧红的小脸,听着他难受的呼吸,再听着电话那头关于“父亲责任”的谆谆教诲,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愤怒和无力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

“李老师!”南宫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打断了对方,“我也想让他爸来!我也想孩子有爹疼有爹管!可他在哪儿?他在几千公里外的高速公路上!他在为了下个月的房贷、车贷、孩子的医药费学费拼命!他倒是想回来!他能回来吗?!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把孩子扔家里发烧不管去开家长会?还是把他爸从方向盘上拽下来飞回来?!”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南宫婉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听筒里回响,还有小涛难受的呜咽声作为背景音。几秒钟后,李老师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明显的错愕和一丝尴尬:“涛涛妈妈,你……你别激动,我理解你的难处……这样,你先照顾孩子,家长会的内容我回头单独发你一份文档……”

“谢谢李老师。”南宫婉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像结了冰,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和麻木,“麻烦您了。”她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厨房油腻的地砖上。她背靠着冰冷的冰箱门,身体一点点滑下去,最终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溢出来,混合着炉灶上小米粥噗噗的沸腾声和小涛难受的呓语,构成了一曲令人心碎的绝望交响。

“寡妇……有男人的寡妇……我他妈就是个活寡妇!”她咬着牙,在心底一遍遍地嘶吼,泪水汹涌,冲刷着连日来的疲惫和此刻锥心的屈辱。公孙亮健康的身体,成了这个家最遥远的保障,而她,被牢牢钉死在这个“丧偶式育儿”的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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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南宫婉顶着两个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抱着终于退了点烧但依旧蔫蔫的小涛赶到社区活动中心时,家长会早已结束。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收拾东西的李老师和几个同样晚到或滞留的家长。空气里还残留着人群散去后的浑浊气息。

“涛涛妈妈?”李老师看到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同情,也有些微的不自在。她快步走过来,递过来几张打印纸,“这是今天讲的重点,分班意向表,兴趣小组报名表,还有下学期的课外读物推荐清单,都在这里了。你……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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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婉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斤的纸:“谢谢李老师,我好多了,孩子烧也退了点。”她低头看着儿子无精打采的小脸,心口又是一阵闷痛。 “妈妈,我想回家……”小涛小声嘟囔着,把小脸埋在她颈窝。

“好,我们回家。”南宫婉抱紧儿子,转身欲走。

“那个……”李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她,“涛涛妈妈,刚才……我的话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你别往心里去。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理解。”她的语气真诚了许多。

南宫婉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说:“李老师,您说的没错。孩子是需要爸爸。只是……有的爸爸,活在电话里,活在汇款单上,就是活不在孩子身边。”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裹着冰渣,字字砸在人心上。说完,她抱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大门,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而倔强。

刚走到活动中心一楼大厅,一阵喧闹的争执声就传了过来。只见居委会赵主任,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总是风风火火的大姐,正被几个情绪激动的大妈团团围住。

“赵主任!您给评评理!我家那口子退休金就那么点儿,请个住家保姆根本请不起!现在倒好,白天的钟点工也涨价了,还说年后还要涨!这不是要我们老两口的命吗?”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厚棉袄的王大妈拍着大腿,满脸愁苦。

“就是!赵主任,社区那个日间照料中心,名额早满了!排队排到猴年马月去?我家老头子腿脚不便,我一个人弄他上厕所都费劲!这日子可怎么过!”另一个身材瘦小的刘阿姨抹着眼泪。

“还有孩子!下午三点半就放学,我跟老伴儿去接?走不动啊!让孩子自己回?路上车那么多,能放心吗?这‘真空’时间,愁死人了!”一个戴着毛线帽的孙奶奶也急得直跺脚。

赵主任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摆手安抚:“大家安静!安静!困难我都知道!社区一直在想办法!日间照料中心扩容需要场地需要钱,上面批文难下!钟点工价格是市场行为,社区也干预不了!‘真空’孩子的问题,我们也向上面反映过多次了……”

“反映反映!光反映有什么用啊!”王大妈嗓门更高了,“我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家里顶梁柱要么在外地打工,要么忙得脚不沾地,我们这些‘留守’的,不就是一群‘有男人的活寡妇’吗?谁来管管我们死活啊!”

“有男人的活寡妇”……这个精准又心酸的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刚刚走出来的南宫婉!她猛地停住脚步,怀里的儿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震动,不安地动了动。

她看着那群焦急无奈的大爷大妈,听着他们诉说的困境——看护难、接送难、经济压力大、无人分担……这不正是她每天经历的翻版吗?只不过,她是上有老(父母虽在老家但身体渐差)下有小,中间还有个“隐形”的丈夫!一股强烈的共鸣和一种模糊的念头在她疲惫不堪的心里疯狂滋长。

“赵主任!”南宫婉抱着儿子,突然扬声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抱着孩子、眼睛红肿、看起来同样狼狈的女人身上。

赵主任像是看到了救星:“哎!婉儿!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她以为南宫婉也是来诉苦的。

南宫婉却抱着儿子,一步步走到人群中间,目光扫过一张张焦虑的面孔,最后落在赵主任脸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日压抑后爆发的力量:

“赵主任,王大妈,刘阿姨,孙奶奶……各位叔叔阿姨,大家的难处,我懂!太懂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个想法,可能不成熟,但我想试试。我们社区,像我们这样,‘家里有男人,却活得像寡妇’的人,是不是很多?老人需要人白天照看一会儿,孩子放学需要个安全地方待着等家长,双职工家庭分身乏术……既然社区有难处,市场靠不住,我们能不能……自己帮自己?”

她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涟漪。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赵主任。

“自己帮自己?怎么帮?”王大妈疑惑地问。

“社区活动中心二楼,不是有个大活动室吗?”南宫婉语速加快,思路越来越清晰,“平时除了偶尔开开会,大部分时间都空着,堆着杂物。我们能不能把它利用起来?简单收拾一下,分成两个区域:一边给白天需要活动、需要有人看顾一下的老人,下下棋,看看报,做做手工,有志愿者轮流值班看着点;另一边给下午放学的孩子,我们叫它‘四点半课堂’,有志愿者辅导作业,带着看看书,做点安全的小游戏,等家长下班来接。场地是现成的,社区提供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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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烁着连日阴霾后罕见的亮光:“志愿者哪里来?我们社区退休的叔叔阿姨,身体还硬朗的,有特长的(比如王大妈您会织毛衣、刘阿姨您以前是老师吧?),可以发挥余热;还有像我这样,时间相对灵活的妈妈们,大家排个班,轮流值日!至于费用……我们不搞盈利,就收一点点基本的运营成本,比如水电、买点简单的文具、棋牌、绘本,象征性地收一点,困难家庭可以减免!这样,老人有了去处,孩子有了安全港湾,我们这些‘活寡妇’们互相搭把手,压力是不是就小多了?这不就是……我们自己给自己建个‘互助站’吗?” 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南宫婉这个大胆又接地气的想法震住了。赵主任眼睛瞪得老大,随即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哎呦我的天!婉儿!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这主意……这主意太绝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场地没问题!二楼那活动室,我明天就带人清出来!志愿者组织……对!我们社区能人多!老王头象棋下得好,老李头书法一绝,张大姐以前是幼儿园老师……‘四点半课堂’正需要!费用象征性收点,维持基本运转,账目公开透明!这……这完全可行啊!”

“哎呀!这个好!这个好!”王大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喜上眉梢,“我白天正愁没地方去呢!去那儿跟老姐妹说说话,顺便还能帮着看看孩子!织毛衣我拿手,教孩子们都行!”

“太好了!我孙子放学就有地方去了!我还能去帮帮忙,看看门也行!”孙奶奶也激动地直搓手。

“婉儿,你这想法太好了!我们这些‘有男人的寡妇’,总算有个能喘口气、互相帮衬的地方了!”刘阿姨拉着南宫婉的手,眼圈又红了,这次是高兴的。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细节,脸上多日来的愁云惨雾被希望的光芒驱散。南宫婉抱着儿子站在人群中心,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来自群体的暖意和力量,连日来的委屈和疲惫仿佛被冲淡了不少。小涛似乎也感受到了妈妈情绪的变化,抬起小脑袋,懵懂地看着周围兴奋的大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