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养老重量
凛冬已至。岁末的寒风如同淬了冰的刀片,在城市灰蒙蒙的街巷间呼啸肆虐。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光线,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更添萧瑟。空气干冷刺骨,吸进肺里带着铁锈般的腥味。年关将近,本该有的喜庆氛围被沉重的现实挤压得无处遁形,只剩下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里,无数为生计奔波的疲惫身影。
**1. 急诊室的寒夜:病榻前的抉择**
凌晨三点,“仁济医院”急诊大厅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充满痛苦与焦虑的巨型蜂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腐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惨白的灯光下,担架床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家属压抑的哭喊声、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医生冷静的指令声……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属于生死的交响曲。
东方燕裹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羽绒服,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她背靠着冰冷光滑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刚从公司加班结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母亲带着哭腔的电话:“燕燕!快!快回来!你爸……你爸不行了!” 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家,看到父亲蜷缩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大小便失禁……那场景如同噩梦,瞬间击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此刻,她父亲躺在抢救室深处的一张移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代表心跳的曲线微弱而凌乱,发出令人心悸的“滴滴”声。医生刚刚下了初步诊断:急性大面积心肌梗死,并发严重心源性休克,情况极其危殆,必须立刻送入iCu(重症监护室)进行抢救和生命支持。
“病人家属!东方燕在吗?”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疲惫的年轻医生拿着几张单子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病人情况非常危险,需要立刻进iCu!这是病危通知书和iCu知情同意书,麻烦签一下字!另外,iCu的费用是每天基础一万二,加上抢救、药物、仪器使用,前期押金至少需要准备十五万!家属请尽快去缴费窗口办理!”
“十五万?!” 东方燕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踉跄着接过那几张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纸,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病危通知书上冰冷的铅字像淬毒的针,刺得她眼睛生疼。iCu……每天一万二……十五万押金……这些天文数字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膨胀,几乎要将她脆弱的神经压垮!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还停留在几个未接来电的界面——夏侯北的律师。催的是离婚财产分割案的补充材料提交期限。房贷催缴短信的红色数字,像恶魔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公司刚下达的裁员名单里,赫然有她的名字!最后一点微薄的经济来源也即将断绝!
钱!钱!钱!哪里去找十五万?!母亲在一旁的塑料椅上早已哭得瘫软,退休金微薄得可怜,这些年看病吃药早已掏空了老两口的积蓄。弟弟?那个远在外地、自顾不暇的弟弟,电话里除了焦急的询问,只剩下无奈的沉默和一句沉重的“姐,我这边……刚买了房,孩子也小,实在拿不出多少……”
东方燕的目光扫过缴费窗口前绝望排队的家属,扫过角落里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盖着破旧棉被等待救治的老人,再看向抢救室里父亲那毫无生气的脸……巨大的无助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原地,任由那催命的缴费单在手中飘落。
“家属!请尽快签字缴费!时间就是生命!” 医生焦急的催促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职业性的麻木。
“我……” 东方燕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她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寸寸崩塌。她是一个“有男人的寡妇”,守着一个空壳旅馆,被债务和官司压得喘不过气,连工作都丢了。现在,父亲如山倒的疾病,又成了压在她肩上、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又一座大山!
“签……我签……” 她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笔,在那几张如同卖身契般的同意书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像在剜心。钱……只能豁出去借了!高利贷?网贷?她不敢想后果,但此刻,iCu那冰冷的铁门后面,是她父亲的命!
**2. 咖啡馆的寂静:千里之外的惊雷**
“栖茜阁”咖啡馆内,最后一盏暖黄色的壁灯熄灭。门楣上简洁雅致的招牌在深冬的寒夜里散发着微弱而孤独的光晕。打烊后的店内一片寂静,空气中还残留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烤蛋糕的甜腻气息,与门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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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茜疲惫地靠在刚擦拭干净的吧台边,解下那条沾着咖啡渍的米白色粗布围裙。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色高领毛衣,灯光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连续几天的忙碌和应对恶意差评的公关战,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但看着这间终于渐渐步入正轨、承载着她和儿子全部希望的小店,心底又涌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满足。
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想给远在老家的母亲发个平安信息。母亲独自在老家县城生活,是她心底最深的牵挂。电话拨通,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茜茜啊……” 母亲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虚弱,背景里似乎还有压抑的咳嗽声。
“妈?你怎么了?声音不对?感冒了?” 司马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没……没事……咳咳……就是有点着凉……咳咳咳……” 母亲极力想掩饰,却控制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声音撕心裂肺,隔着电波都让司马茜心惊肉跳!
“妈!你别瞒我!到底怎么了?!” 司马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恐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剩下母亲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茜茜……妈……妈对不起你……前两天……下雪路滑……去……去买菜……摔了一跤……咳咳……当时觉得没事……就……就腰有点疼……谁知道……咳咳咳……这两天越来越厉害……起……起不来床了……咳咳……邻居王婶……给……给送了点饭……”
轰——!
如同晴天霹雳!司马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吧台才没有摔倒!母亲摔伤了!一个人在家!起不来床了!
“妈!!” 她对着电话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了调,“你等着!我马上回去!马上!!”
“别……别回来!” 母亲的声音陡然急切起来,带着哭腔和哀求,“茜茜……你……你现在好不容易……自己开了店……刚站稳脚跟……别管妈……妈……妈没事……躺两天就好了……咳咳咳……你回来……宇文家……宇文家那边……咳咳……要是知道了……再找你麻烦……怎么办啊……妈不能拖累你啊……”
“宇文家”三个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司马茜立刻冲回老家的冲动,却也让她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和愤怒!是啊,她现在是“净身出户”的“宇文家前儿媳”!她那个小小的“栖茜阁”,还在宇文宏那只老狐狸的阴影之下!她一旦离开,万一宇文家趁机搞点小动作,她这来之不易的立锥之地就可能毁于一旦!澈澈怎么办?
可母亲……母亲一个人在老家,摔伤了,起不来床!没人照顾!她甚至不敢想象母亲此刻的绝望和无助!一股巨大的撕裂感瞬间将司马茜撕扯!一边是孤苦无依、危在旦夕的亲生母亲!一边是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刚刚燃起希望的脆弱家园!
“妈……妈……” 司马茜的声音哽咽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你……你等着……我想办法……我想办法接你过来……”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巨大的现实困境就摆在眼前:接过来?她那个小小的、只有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她和澈澈住着都勉强,母亲来了睡哪里?客厅?可客厅连张像样的沙发都没有!而且澈澈身体弱,需要安静……母亲需要照顾……她一个人,白天要守着咖啡馆,晚上要照顾澈澈……分身乏术!请护工?那点微薄的咖啡馆盈利,连支付市区高昂的护工费都捉襟见肘!更别提还要负担母亲在老家的医药费和接她过来的路费……
“不……不用……茜茜……妈……妈不去……” 母亲在电话那头哭出声来,“妈知道……你难……妈不能……不能再去给你添乱了……你……你把澈澈带好……妈……妈自己……能熬……” 那带着绝望的哭腔,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捅进司马茜的心脏!
“妈!你等我!你等我!” 司马茜对着电话哭喊,除了苍白无力的承诺,她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她看着这间寂静、温暖却狭小的咖啡馆,第一次感到它是如此的脆弱和……令人窒息!金丝笼是砸碎了,可这砸碎后换来的自由天地,却依然如此逼仄,连安放一个受伤的老母亲都显得奢侈!她这个“寡妇”,不仅要为儿子撑起一片天,还要为远在千里之外的老母亲担惊受怕,却连靠近一点照顾的能力都没有!这“寡妇”的担子,怎么就这么沉?!
**3. 饭桌的沉默:难以启齿的归处**
傍晚六点,“向阳花苑”6号楼302室。小小的两居室,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感。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清炒时蔬,一小碟卤牛肉,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白菜豆腐汤。暖黄色的灯光下,本该是温馨的家庭晚餐时光,此刻气氛却异常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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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婉系着围裙,将最后两碗米饭端上桌。她穿着家常的旧毛衣,脸上带着忙碌后的疲惫,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似乎又深了些。公孙亮坐在桌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刚跑完长途回来的他,脸上带着浓重的倦色和风霜,左臂那道被轮毂压伤后留下的、如同蜈蚣般狰狞的疤痕在袖口下若隐若现。儿子小宇已经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菜,却懂事地没有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