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卫兵 作品

第5章 遥远距离(第2页)

“出租车!出租车!”她嘶哑地喊着,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微弱而绝望。偶尔有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她只能咬紧牙关,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用自己瘦弱的身体为他筑起最后一道屏障,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记忆中最近的社区医院方向挪去。雨水冰冷,怀里的孩子滚烫,她的心,在冰火两重天中煎熬,一点点沉向绝望的深渊。这“寡妇”般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清晨,社区医院,输液室。**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孩子的哭闹声和家长的哄劝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光线惨白。南宫婉坐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怀里的小哲经过一夜的折腾和输液,高烧终于退下去一些,此刻正沉沉地睡着,小脸依旧带着病态的潮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他的小手背上贴着胶布,细小的留置针连接着挂在架子上的输液瓶,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他的血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宫婉的脸色比小哲好不了多少。苍白,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头发因为昨晚的淋雨和奔波,依旧有些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身上穿着从医院自助售卖机里买的最便宜的、宽大不合身的病号服——她自己的睡衣早已湿透,沾满了泥污和雨水,被她胡乱塞进了塑料袋里。一夜未眠,加上心力交瘁,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护士走过来,面无表情地递给她几张单据:“孩子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高热惊厥前兆,幸亏送来得及时。现在烧退了,炎症还没消,需要再输两天液观察。这是药费和处置费的单子,去一楼缴费窗口交一下。另外,退烧药和消炎药去药房取。”

南宫婉麻木地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纸。视线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

* **急诊诊查费:¥35.00**

* **血常规:¥28.00**

* **C反应蛋白:¥60.00**

* **输液费(含留置针、药):¥185.00(今日)**

* **头孢克肟颗粒(进口):¥78.00 / 盒**

* **小儿布洛芬混悬液:¥32.00 / 瓶**

* **……**

* **合计:¥418.00(今日)**

四百一十八。仅仅是今天一早的开销!后面还有两天的输液和药费!南宫婉只觉得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空空如也。手机!昨晚出门太急,手机好像…掉在客厅那滩污水里了?还是慌乱中塞在哪个口袋忘了?她心慌意乱地在宽大的病号服口袋里摸索,没有!真的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没有手机,意味着没有支付软件,没有银行卡绑定!她身上只有昨晚出门时随手抓的几十块零钱!连今天的药费都不够!更别提后面两天的!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抱着熟睡的孩子,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茫然四顾。周围是同样疲惫焦虑的家长,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窘迫。护士已经转身去忙别的病人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就在这时,裤兜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震动感!她猛地掏出来——是那张她几乎遗忘的、硬硬的卡片!一张备用的、绑定了公孙亮那张专门用于汇生活费的储蓄卡的银行卡!这张卡额度很低,平时很少用,被她随手塞在旧钱包的夹层里,昨晚换病号服时,鬼使神差地连同那点零钱一起掏出来塞进了裤兜!

绝处逢生!

南宫婉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抱着孩子冲到一楼缴费窗口。颤抖着将卡递进去,输入密码——那是小哲的生日。

“滴…交易成功。”

机械的女声响起。南宫婉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拿着缴费单和取药单,如同握着救命稻草。当她把那些价格不菲的药紧紧攥在手里时,才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手机丢了…意味着暂时和外界断了联系。也意味着,她无法及时看到公孙亮承诺的“马上转”的钱是否到账,更无法联系他。一股更深的、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沉沉地压了下来。

**下午,“育才里”小学,一年级三班教室。**

窗外依旧阴沉,雨暂时停了,但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教室里却气氛热烈。今天是学期中的“家长开放日”兼小型家长会。

南宫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她身上穿着早上从医院出来后,在街边小店临时买的最便宜的灰色运动外套和牛仔裤,头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病容(小哲的高烧让她也几乎一夜没睡,自己也有些着凉)。她努力挺直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但眼底的憔悴和身上廉价衣服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让她显得异常局促。

教室里坐满了家长。前排几位衣着光鲜的妈妈正低声谈笑,手腕上的名表、指间的钻戒在灯光下折射着刺眼的光芒。她们谈论着假期带孩子去马尔代夫潜水、去瑞士滑雪,谈论着新购入的学区房和给孩子报的天价国际夏令营。一个穿着阿玛尼休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爸爸,正唾沫横飞地跟旁边的家长吹嘘自己刚换的游艇:“…主要是为了孩子,周末带他出海,开阔眼界嘛!男人嘛,就得从小培养格局…”

南宫婉默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廉价运动外套的下摆。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只记了零星几个关于孩子作业要求的字。小哲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次期中测试,整体水平有所提升,但部分同学在专注力和课堂纪律方面,还有待加强。尤其是…公孙小哲同学。”李老师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角落里的南宫婉。

南宫婉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小哲这孩子,本质很聪明,但最近…”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委婉的批评,“上课注意力很不集中,经常走神,小动作也多了。作业完成得也比较马虎,字迹潦草,错误率上升。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和同学相处时,显得比以前急躁,容易发脾气,甚至有过两次推搡同学的行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南宫婉的心上。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全班家长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轻视。 “我们理解每个家庭的情况不同,”李老师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回南宫婉身上,语气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关切,却更像一种隐晦的施压,“但家庭教育,尤其是父亲角色的陪伴和引导,对于这个年龄段男孩的性格塑造和行为规范,是至关重要的。希望家长,特别是父亲方面,能多抽出时间,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和学习习惯,家校配合,才能让孩子更好地成长。”

“父亲角色…陪伴和引导…”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南宫婉的心上!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老师的目光,也避开了周围那些或探究或了然的眼神。她能说什么?说孩子的父亲身体健康,但远在千里之外开大车?说他除了汇钱回来,对孩子的教育和陪伴几乎为零?说她自己一个人,又要工作(虽然只是零工),又要照顾生病的孩子,又要应付漏水的老房子,早已心力交瘁,实在分身乏术?

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像潮水般涌来,堵得她喉咙发紧,眼眶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当场掉下来。她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用力地划着横线,仿佛要将那些刺耳的评价和周围无形的压力都划掉。

家长会终于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氛围中结束。家长们三三两两离开,互相寒暄着。南宫婉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她低着头,匆匆收拾东西。

“小哲妈妈?请等一下。”李老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南宫婉身体一僵,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李老师。”

李老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小哲妈妈,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孩子生病了?”

“没…没什么大事,谢谢老师关心。小哲昨晚有点发烧,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南宫婉低声回答,手指紧张地捏着那个廉价的帆布包带子。

“哦,那就好。”李老师点点头,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不过,孩子生病,做家长的更要细心引导。小哲最近的状态,确实让我们很担心。你看,今天家长会…”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周围已经空了大半的座位,特别是前排那几个位置,“其他孩子的爸爸,只要能抽出时间的,基本都来了。孩子成长的关键期,父亲的参与真的很重要。我们学校也很重视家校共育,特别是父亲这一块。希望下次活动,能看到小哲爸爸的身影。”

“我…我知道了,李老师。我会…会跟他爸爸说的。”南宫婉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脸颊烧得滚烫。她能感觉到周围还没走完的几个家长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像针一样,刺得她无地自容。

“嗯,那就好。”李老师似乎满意了,将一份打印好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家校合作及父亲参与孩子成长倡议书》塞到南宫婉手里,“这个你带回去看看,也给孩子爸爸看看。孩子的成长,需要父母双方共同的努力。光靠妈妈一个人,太辛苦了,效果也容易打折扣。”

“光靠妈妈一个人…效果打折扣…”南宫婉机械地接过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倡议书,指尖冰凉。她甚至忘了说再见,只是麻木地点点头,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门,将那满室的喧嚣和老师隐含的责备甩在身后。

走廊里空荡荡的,冰冷的穿堂风吹过,让她打了个寒颤。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出来。那份倡议书在她手中被攥得变了形。父亲参与?共同成长?多么美好又多么遥远的词汇!对她们这个家来说,是奢望!是讽刺!是压在她这个“单亲妈妈”身上的又一道无形的枷锁!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校门。天空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她站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回家?面对那个还在漏水的破屋和一堆待付的账单?去医院?小哲还需要输液…可钱呢?公孙亮说转的钱,到底转了多少?手机丢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茫然无措间,她看到街对面有一家小小的、挂着“中国邮政储蓄”招牌的银行网点。对!银行卡!她可以去Atm机上查余额!看看公孙亮到底转了多少钱回来应急!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快步穿过马路。冰冷的Atm机隔间里,她颤抖着插入那张备用卡,输入密码。屏幕上蓝光闪烁,几秒钟后,显示:

**“账户余额:¥5,836.71”**

五千八百多?

南宫婉愣住了。她记得很清楚,上次用这张卡取钱是一个多月前,取了五百块生活费后,余额应该只剩下一千出头一点。公孙亮昨晚说“马上转”,意思是…他转了四千多块过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是感激吗?是。这四千多,对于此刻山穷水尽的她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有了这笔钱,至少小哲后续的医药费暂时不用愁了,也能应付几天家里的开销。 可同时,一股更深的、冰凉的悲哀,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四千多块。

这就是公孙亮这趟数千公里长途奔波,日夜兼程,冒着风险,用他那“健康的身体”所能换回的、对这个家“最及时”的保障。

这四千多块,要填上车贷的八千二,要填上房贷的六千三,要付小哲的兴趣班,要付老家的药费,要维持柴米油盐……

杯水车薪!

而他付出的,是健康身体的巨大消耗,是长期分离的孤独,是路上无法预知的风险!换回的,仅仅是这维持家庭不瞬间崩塌的、微薄的、如同施舍般的“保障”!

南宫婉的手指停留在冰冷的Atm机按键上,久久没有动作。屏幕上那五千多的余额数字,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讽刺和悲凉。这点钱,甚至不够前排那个吹嘘游艇的爸爸加一次游艇的油!不够那个谈论瑞士滑雪的妈妈买一件御寒的羽绒服!却要支撑起她和小哲全部的生活、健康、教育和未来!

她慢慢地、慢慢地抽出那张卡。卡片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她走出Atm隔间。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冰冷的雨丝,细细密密,沾衣欲湿。她没有伞,任凭冰冷的雨点落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脖颈里。

她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

李老师的话:“父亲角色的陪伴…共同成长…”

公孙亮电话里的声音:“婉儿…我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Atm机屏幕上的数字:“¥5,836.71”

还有那句像魔咒般缠绕着她的格言:“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保障…”

保障?

保障了这五千八百块的血汗钱。

保障了她像个真正的“寡妇”一样,独自在风雨中跋涉,独自抱着病儿求医,独自面对老师的质询和生活的千疮百孔。

保障了那个拥有健康身体的男人,如同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活在她的债务清单里,活在她的手机汇款通知里,活在她和孩子需要时永远无法触及的远方。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窒息的城市天空,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在她心底最深处,清晰地响起:

“南宫婉,你这‘有男人的寡妇’,当得可真够名副其实。”

喜欢沧桑之情请大家收藏:()沧桑之情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