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92章 小满(二)

秋分时,花田的蜀葵开得比往年更旺,紫的花盘里嵌着黄蕊,粉的花瓣边缘泛着点白,像极了爹留在布片上的血痕混着糖霜。临仙城的学堂来了队学生,领头的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捧着本线装的《温北君行状》,封面上贴着片蜀葵花瓣,是从北境带来的,边缘还沾着点未化的雪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老秀才说,这书里的字,得让北境的花看着长大,”小姑娘把书往我手里递,袖口绣着半朵栀子,针脚和刘棠绣的回纹有七分像,“郭先生的蜀葵汁批注,遇水会显出新字,你看这句——‘小满即安,安即满’,是昨夜下雨时新冒出来的。”书页间夹着张花田的画,是孩子们用蜀葵汁调的颜料画的,糖坊的烟囱里飘出的烟,绕着老槐树盘了个圈,圈里画着个笑眯眯的人影,穿着青布衫,手里捧着罐糖稀。

我往他们带来的陶罐里装栀子糖,糖粒滚进去时撞出清脆的响,像极了当年爹教我认字时,用树枝敲石板的声音。少年熬糖的手艺已学成,正站在铜锅前往里面撒北境的苁蓉粉,甜香里混着点药味,闻着竟让人眼眶发烫。“卫将军尝了说,这味像极了当年姜先生给温先生送的糖,苦里裹着甜,”少年用长勺搅着糖稀,琥珀色的液体里浮出细小的气泡,“他让我捎句话,说北境的兵灶上,如今都摆着个糖罐,熬汤时撒点,说喝着像家乡的味道。”

货郎挑着新做的糖走过来,竹筐里的栀子糖裹着层透明的糖衣,在阳光下像堆小太阳。“雅安城的绣坊要了五十斤糖渍花瓣,”他往嘴里塞了块糖,含混不清地说,“说要给北境的兵做枕芯,里面掺点薄荷,说能梦见花田。”竹筐边挂着串蜀葵秆做的哨子,是小石头削的,风吹过时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轻轻哼着旧调。

冬雪落时,老槐树上的鸟窝又添了新枝,里面竟铺着层厚厚的栀子糖霜,是风把糖坊晾晒的碎屑吹上去的。瘸腿老汉带着工匠来修糖坊的门,新门板是块沉水的硬木,上面用刻刀雕着蜀葵花纹,花瓣的纹路里嵌着点金粉,在雪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木头是从北境运来的,当年温北君的帐杆,”老汉用粗糙的手掌摸着刻痕,掌心的老茧蹭过花瓣的边缘,“如今刻上花,倒像把枪杆开了花。”

门板的背面刻着行小字,是用爹的笔迹写的:“景初四年,与温北君同行,帐前蜀葵开。”墨迹被岁月浸得发黑,却能看出刻字时的用力,笔画的末端都带着点弯钩,像在留恋着什么。我往刻痕里抹了点融化的糖稀,说这样能留住字的魂,老汉蹲在旁边点头,说当年他给温北君修帐杆时,就见爹总往木纹里塞栀子花瓣,说木头也得闻着甜才不枯。

除夕夜守岁,娘在灶台前煮栀子糖粥,青瓷碗里浮着三十七个糖渍蜀葵,个个都挺着黄蕊,像三十七支小小的烛。刘棠把绣好的披风铺在竹桌上,青布上的蜀葵开得泼泼洒洒,红绸镶边里掺了些银丝,在灯笼光下闪着光。“温皇后让人捎来的丝线,”她指着花瓣上的星点,“说北境的星空该绣在花心里,让战士们想家时,就看看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