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南生 作品

第576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八)

药童学堂的栀子花开得最盛时,卫子歇的信使到了。那信使是个年轻的士兵,铠甲上还沾着漠北的沙尘,递信时手还在发颤:“将军说,北境的野蔷薇开了,像片红海。”他从行囊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包晒干的蔷薇花瓣,带着点风沙的粗粝,“将军说,这花该让临仙城的孩子们闻闻。”

郭孝儒把花瓣撒在药圃里时,刘棠正在给孩子们讲《千金方》。最小的孤儿举着药篓跑过来,篓子里的桔梗开着蓝紫色的花,像串小铃铛:“郭先生,卫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他发间的栀子花瓣早就换了新的,是今早从碑旁摘的,带着露水的湿润。

刘棠摸着孩子的头笑了,指尖触到花瓣时,忽然想起卫子歇临走时的模样。他骑着匹枣红马,玄甲在日头下闪着光,怀里却揣着包栀子花种:“等我回来,就教你们种漠北的花。”那时演武场的旗杆上还挂着晒干的花瓣,被风吹得簌簌响,像在给他送行。

糖坊的掌柜开始教孩子们熬糖了。大铁锅里的糖浆泛着琥珀色,孩子们围着灶台蹲成圈,像当年刘棠蹲在馥春坊的灶台边那样。最小的孤儿总把糖浆熬得太稠,掌柜的用铁铲敲敲他的手背:“要像温老夫人说的,火候要像春蚕食桑,不急不躁。”他手腕上的疤痕在蒸汽里泛着红,像条醒着的红蚯蚓。

郭孝儒路过糖坊时,总能听见孩子们的笑。那笑声混着糖浆的甜香,飘到药田边,引得蜜蜂嗡嗡地转。他忽然想起自己画的草药图谱,宣纸上的栀子花叶间,总不自觉地添几笔糖霜似的白,像那年在馥春坊,温郡主往他的墨里撒了把糖,说这样画出来的花会带甜味。

入秋时,临仙城的工匠带着碑石的拓片来了。拓片铺在学堂的地上,黑底白字的名字绵延开来,像条沉默的河。刘棠蹲在拓片旁,手指抚过“温北君”三个字,忽然发现那笔画间藏着点朱砂。

“卫将军在漠北立了座小碑,”信使带来的信上写着,“上面刻着临仙城的花名,说这样士兵们就知道,家乡的花开了。”郭孝儒把信折成只纸船,放进青衣江里,纸船漂过糖坊的窗下时,正撞见掌柜的在挂新幌子,月白色的布上绣着朵全开的栀子花,比上次的更鲜活些。

孩子们开始学认碑上的名字了。郭孝儒用狼毫笔在宣纸上描出每个字,孩子们就用手指蘸着糖水在桌上写。最小的孤儿总把“温”字写成“昷”,郭孝儒就握着他的手教:“要记得加三点水,将军说,临仙城的名字里,该有水的温柔。”指尖的糖汁粘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圆点,像滴没干的泪。

刘棠在演武场的角落里开辟了块花田。她让人从临仙城移来了各色花苗,蜀葵、蔷薇、栀子……混着漠北的野蔷薇种在一起。老兵拄着拐杖来看花时,总爱在栀子苗旁多待会儿,断腿的裤管扫过泥土,带起阵混着药香的风:“等花开了,就像把整个临仙城搬来了。”

第一场雪落时,雅安城的药圃里结了层薄冰。郭孝儒给栀子苗裹草绳时,发现土里藏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半块冻硬的栀子糖,糖纸已经泛黄,上面的栀子花纹被雨水泡得发糊——他忽然想起那个最小的孤儿,去年冬天总把糖藏在药圃里,说这样能保存得更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