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一)(第2页)
卫子歇让亲兵给少年上了碗奶茶,看着他捧着粗瓷碗的手指冻得通红,指节都有些变形,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的模样。那时他比这少年还矮半个头,握着剑的手直打颤,是先生把自己的护心镜解下来给他戴上,冰凉的铜器贴着胸口,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上阵杀敌,先得护住心脉。”先生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提醒着他战争的意义并非只有杀戮,更要守护住心中的那份正义与温情。
“告诉你们可汗,秋收后派人来换粮种。”卫子歇在和约上盖印时,少年忽然“咚”地跪下来,额头抵着地面磕得闷响。“求将军……给我姐姐立块碑。”他从怀里掏出支干枯的狼毫,笔杆上刻着朵极小的格桑花,“她总说,汉人的花好看,说等战事停了,要去临仙城看栀子花。”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份对姐姐的思念和对和平的渴望,让卫子歇心中百感交集。
卫子歇捏着那支笔,忽然想起温瑾潼的梳妆台。当年临仙城破时,温瑾潼最喜欢的那支玉簪断了,簪头的栀子花碎成两半,她父亲温北君蹲在瓦砾堆里捡了半天,用锦盒装了埋在祠堂老槐树下,说等天下太平了,再挖出来给女儿做嫁妆。战争摧毁了太多美好的东西,那些珍贵的回忆和物件,都成了心中难以磨灭的印记。
送走西狄使者的第二天,卫子歇带着亲兵去了黑风口。去年的战场早已被风沙覆盖,零星的白骨半露在土外,被风磨得像玉一样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仿佛还残留着战争的惨烈气息。他让人在最高的土坡上立了块无字碑,碑石是特意从临仙城运来的青岩——温瑾潼说过,那里的石头能存住念想,埋在土里百年都不会风化。立碑时风里飘来淡淡的栀子花香,亲兵笑着说,是齐太子让人从临仙城移来的花苗开了,就在城墙根下,开得细碎,却热热闹闹地挤满了砖缝。这花香像是一种慰藉,让这片曾经的战场多了一丝生机与希望。
他摸着碑石,冰凉的触感里竟掺了点暖意。他想起温瑾潼信里的话,说仇恨这东西就像北境的冻土,看着坚硬如铁,开春了总会化的。或许,和平的种子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悄然埋下,等待着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入夏时,临仙城的粮种终于到了。随粮车来的还有个老农夫,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几十株栀子花苗。“郡主说这花耐活,撒把种子就能长。”老农夫给花苗浇水时,裤脚沾着的临仙泥土掉在地上,竟洇出点湿润的绿,“俺家婆娘特意拌了临仙的塘泥,说北境的土太硬,得掺点软和泥才好扎根。”老农夫的话语朴实而真诚,带着临仙人对北境的关切与期望。
卫子歇看着那些沾着异乡泥土的花苗,忽然明白温瑾潼的意思。有些东西是要靠根连着的,就像这花,无论长在北境还是临仙,根扎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他亲自带着士兵们在城墙边、军营旁栽种这些花苗,希望它们能在北境的土地上茁壮成长,也希望这份来自临仙的情谊能深深扎根在每个人心中。